那些有灵性的树

       出身农村，一直很喜欢花草树木，尤其是树。晋南人口稠密，幼时站在村外高处，便可瞭望到四周的其他村落。严格说，不是村，而是一片高高低低的树木，枝柯掩映里的房屋隐约可见，时辰合适的话，连荷锄出工的身影或牛车归来的景象也一并尽收眼底，便想咋别村都有恁多的树呢。后来稍大，站在它村望本村，同样也是一片挨挨挤挤的林子。噢，原来本村也同样处在各种树木的包围里呢，真是身在树中不知树。现在呢这种遥见树林便村庄的情形正在褪去，置身其中仿佛是一张年久失色的老照片呈现眼前，树木比早先少多了，抬眼过去，恍惚面对一个个中年男人的秃顶。嘛缘故呢？全是水泥惹的祸，家家户户，院院落落皆水泥裹身，连地面也抹得严严实实，光光溜溜，夏天热得要死，其他季节虽光洁干净，但农家特有的那种诗意和惬意却也消失殆尽。老辈人极不习惯，不接地气了嘛，但拗不过儿孙。那儿孙为嘛非这样来不可呢？别人家都这么来呀，洋气呢，否则土里土气，显得咱穷酸落伍。

       眼下新冠病毒疫情尚未退去，而全世界为此已然搭进去八千条生命。可惜的是至今病毒来源尚不明了。具体研究那是专家学者们的事儿，但终归与人类对天地自然的蔑视和冒犯脱不了干系。而树木花草便是大自然庞大身躯上的丝丝毛发你说对不？

       “树”之造字也饶有意思，“村”本身就是寸身之地皆树也，“村”中又“又”，嘛意思？又双叒叕一棵树嘛，你不想想起“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来都由不了你。

       就像家里莳养的花花草草，你养它们，它们也在养你。搁树这里呢便是：人在看树，树也在看人。

       笔者的现住地附近便是汾河湿地公园，其中栽植了不少白桦。此树宛然一个个肌肤白皙的美男子，高高大大，挺拔屹立，而最令人惊奇的便是粗壮树干上那一只只凝情注视，坦然真诚，温情脉脉的大眼睛。大概因了这份灵性吧，每一片白桦林都成了情侣们的约会圣地，树干的齐胸高处为此也刻上了太多火辣辣的情话，最多的自然就是“xxx，我爱你”了，此外还有“此树为证，绝不辜负”“普天之下，看你最美”之类，树年年在长，“眼睛”与字痕也越来越深邃明显。如此说来，白桦树可谓最见惯人世间红尘男女携手拥抱和接吻的树种了吧。如果人的下辈子可化身为一棵树的话，笔者愿作一棵白桦，肌肤上挨些刀刻斧凿也无所谓，见证与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终究是一件美妙且幸福不过的事情嘛。

       合欢花在我国是吉祥之花，认为“合欢蠲忿”，《本经》：“（合欢花）主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自古以来人们就有在宅第园池旁栽种合欢树的习俗，寓意夫妻和睦，家人团结，对邻居心平气和，友好相处。清人李渔说：“萱草解忧，合欢蠲忿，皆益人情性之物，无地不宜种之。……凡见此花者，无不解愠成欢，破涕为笑，是萱草可以不树，而合欢则不可不栽。”是故合欢树也有了“有情树”的别称。作家史铁生回忆自己曾经因残疾而失魂落魄的时光的一篇散文干脆就取名“合欢树”，大概是想以合欢树的树语来反衬自己的不幸和苦难吧。

       在敝乡，具“灵性”的树种还有许多，比如柿子树怎么说也是果树吧，耐旱且长寿，从来不进院落，盖家乡话“柿”“死”音近。槐树只在一些公共场所包括寺庙道观，祠堂驿亭以及野外出现，树中有鬼呦。最好的棺材材质属松木，因“松”在乡人口头语里读“孙”，我死而子孙昌，那不是每一个死者生前所最期望的事情嘛。而最适合在惊悚片里出现的一种树叫“鬼拍手”，正规一点的名字叫“大叶杨”，也习惯载于墓地，到了秋天，叶片发硬，风过则叶片相互撞击，极似会场里久经不息的拍巴掌声，尤其到了深夜，万籁俱寂，许多人独自经过时会被吓得抱头鼠窜，耳畔清清楚楚，远远近近都是一片拍手声音，可从眼前四周愣没一个人影，此时若有栖鹘夜隼之类的凄啼配合，感觉简直置身地狱。即便胆大者，经历一次，也会在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

       灵性是什么呢？无非就是生命现象存在的方式或诠释吧，如此理解的话，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人类唯一可取的态度就是，尊重它们，而不是随意攫取，任性践踏甚至是有意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