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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虹暮忆 第六章 流浪

2019-01-06  本文已影响4人  猫途

我把日记本合上,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似乎那张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会在我眼前蓦然出现。

陆潇的大学生涯还剩半年,在这半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我将前往她所在的城市。即使不能见面,我也想在她周围默默地守护着。

想到就要去往广州,我心下一片茫然。那该是怎样的一座大城市,我之前连省会太原都没去过,怎么买票坐火车,去了后住哪里,在那干什么工作,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骑车前往晋南的侯马市,去找初中时的好友马晓宇帮忙。初中毕业后,他家就搬到了侯马生活。托距离的福,在我那荒唐的三年里,我从未有机会找马晓宇借钱,他也还不知道我的斑斑劣迹。

一路风餐露宿,到侯马已是两天后。我揣着晓宇给我写信时留的地址,来到他单位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晓宇西装革履得从办公楼里出来了,我一时心生惭愧,才过去几年时间,我们之间竟有了如此大的反差。

好久没见,晓宇热情得把我拉到附近一个酒楼里,叫了几道硬菜和一瓶杏花村白酒,跟我拉起了家常。

他初中毕业来到侯马,在当地上了四年高中后,就进了侯马税务局工作,发展颇为顺利。我把中专毕业进煤管局乃至后来自己创业的事,都告诉了他,唯独没有说借钱赌博的那三年。我说在小地方混不出来,想到广东下海闯闯。

说到这时,晓宇借着酒劲,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样的!比我们都有出息!我这一辈子,多半也只能窝在这个小地方了。”

我心里不是滋味,拿起酒杯,把酒一口灌进嘴里,喉咙火辣辣得疼。

从酒楼出来后已经晚上十一点,晓宇在附近一家酒店给我开了间房。临走时,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信封,塞到我兜里,边走边回头说:

“我明天去火车站把票买好,中午给你拿过来。”

我把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有好几张百元大钞,心里五味杂陈。晓宇初中时经常来我家玩,他知道我家条件不是很好,这次出远门,身上想必也没带多少钱。

第二天,我踏上了开往西安的火车。晓宇告诉我,从侯马去广州,得先到西安转车,我的自行车就先放他那,等以后回来时再取。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想到即将要离开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我心下万千感慨,再回来已不知何时。

烧着锅炉的车厢异常闷热,过道中来往的人群挤来挤去,都准备赶车回家过年。我找到座位后,把背包紧紧得攥在怀里,里面除了吃的,还有笔记本、发夹等贵重物品。晓宇给我的钱,我都小心翼翼得藏在了内裤口袋里,有拉链封着口,谁也偷不去。

火车开动后,车厢里逐渐平静下来。旁边俩大叔吐着唾沫星子侃大山,从工人下岗到香港回归,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被挤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树木,记忆也被迅速往回拉。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不停播放。想着想着,在火车撞击铁轨的“哐当”声中,我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火车准时抵达西安站。我正梦到和陆潇在广州校园里散步,突然被列车员喊到站的声音惊醒,下意识往怀里和裆下一摸,还好,背包和钱都还安静得躺在那里。

我走出西安站时,离下午西安到广州的发车时间,还有半天空闲。正当我仰望着宏伟的西安城墙时,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我:

“这位同志,请出示一下你的车票。”

我转过头,只见两个身穿制服、头戴大盖帽的警察正注视着我。我以为在家欠债的事被人报案了,心里一慌,把车票从兜里摸出来,递给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警察。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斜着眼和我说:

“跟我们走!”

我没敢多问,老老实实得跟他们走出站前广场,来到一个僻静的楼房里。

“把钱都交出来!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两个警察就从身后抽出匕首,抵着我的胸脯。我心里暗叫:

“这下完了,遇到冒牌货了!”

在匕首的威胁下,我顺从得指了指我的包。“呲”的一声,另一个冒牌瘦警察一把拉开包,在里面乱翻。那袋用信封包着的零钱被翻出后,胖子又开始在我身上搜,内裤兜里藏着的那叠钱,也未能幸免于难。

那胖子眉开眼笑,晃着手里的钞票,得意地说:

“这小子!有意思!”

紧接着,瘦子把我的包一扔,恶狠狠低声吼道:

“快滚!敢报警,我们就扒了你的皮!”

十分钟后,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钱和车票都没了,前往广州的计划瞬间化为泡影。我暗骂自己的软弱,当时要是鼓起勇气和他们拼,未必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在西安,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没钱吃饭,没钱住旅馆。我也不敢去报警,天知道他们一查档案,会不会反而把我给抓起来扭送到我们县城,那就更丢人了。打死我也不能这么回去。

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来到西安的头一晚,我试图在通宵营业的饭馆里过夜。见我不打算花钱吃饭,老板娘二话没说,把我轰了出来。

我只能再回到火车站,想着捡一张废票蒙混过关,进到候车室里避寒。当检票大妈把我的票两手一撕,骂骂咧咧得扔到地上时,这个计划也宣告破产。

实在走投无路,我只能像流浪汉一样钻到一个桥洞底下。寒冬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我一夜没合眼,刺骨的寒风像匕首一样,一刀一刀在我身上割。

早晨天还没亮,我就不得不站起来,活动了下快被冻僵的身子,重新寻找栖身之所。走了一天,我才在郊外找到一个已经废弃的砖瓦房,历经风吹雨淋,上面的茅草屋顶只剩下了一半。墙根中伸出的一簇簇干枯杂草,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夜幕降临前,我开始寻找一切能让我避寒的东西。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我捡起一块又一块从拉煤车上飞溅的黑炭,没想到从煤矿出来后,再次和它们亲密接触,竟是这番光景。

我还幸运得在垃圾桶里找出一个破棉袄,以及一床满是污渍的褥子,作为我晚上的铺盖。住的问题,算是将就解决了。

眼看西北风一天比一天猛烈,在把包里的食物都吃完后,我不得不打起了餐馆的主意。我喜欢挑那些灯火辉煌的大饭店,每天晚上,都会有一筐又一筐的剩菜剩饭被运出来,倒进污秽不堪的垃圾桶里。里面有大鱼大肉,山珍海鲜,比我上中专时食堂的饭菜还要好。

当然,我的运气并不那么好。在我之前,还有数不清的流浪汉甚至流浪狗来抢。刚开始我抢不过他们,有时候只能饿肚子。每到这时,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参加村宴的情景来,即便摆满一桌的大鱼大肉,我也只能空着肚子出来。

到后来几天,愈加强烈的饥饿感,迫使我和他们争,和他们抢。我开始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争不抢,只有死路一条。兔子逼急了都咬人。“去他妈的!”当我脱口而出时,突然惊觉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爆粗口,“去他妈的孔融让梨,等他没饭吃的时候,看他还让不让!”

只有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缩在墙角紧紧抱着自己不住打冷战时,才会黯然神伤:

“我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变得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有天晚上,当四周鞭炮声噼里啪啦得响起时,我才想到应该是过小年了。每年这一天,家里都会热气腾腾得吃饺子,喜气洋洋得准备过年。今年不知道家里怎么样,陆潇怎么样,看着眼前苟延残喘的炭火,我止不住得哗哗流眼泪。

我想爸妈,我想妹妹,我想陆潇。

这个冬天,我就要一个人这么过年了。在认清这个现实后,我的心里反而平静下来。过完年开了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腊月二十五下午,连着刮了好几天的寒风逐渐偃旗息鼓。偏僻的小路空无一人,我吃完一盒过期的方便面,心满意足得坐在废屋门口晒太阳。年关将至,劳务市场都不再招工,我只能开始自己的“拾荒”计划。两天下来,收成还不错,在废品站卖掉的钱已够我吃一顿。有时我还异想天开,在文物古董遍地的关中大地,要真能捡到一件宝贝,说不定够我一辈子吃喝不犯愁。

在温暖的阳光下,我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我的拾荒成果。我要把每一天的收成和支出都记下来,顺便再写写日记。

就在我刚把账记完准备写日记时,突然听到高跟鞋敲击石板路的“噔噔”声,一步一响,由大到小从远处传来。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羽绒服的长发女孩,提着一袋东西,从远处向我这边走来。在午后阳光的斜射下,她本来就苗条的身影,愈发显得修长。

快走近时,我低着头没敢多看。眼角余光下,一双性感优雅的黑色高跟鞋,富有韵律得缓缓掠过。曲线优美的左脚脚踝处,似乎还系着一根鲜艳的红绳。

待脚步声传远后,中间似乎有一刻停顿,紧接着声音开始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我缓缓抬起头,那个苗条的身影已在拐角处消失。而在我不远,似乎就在那脚步声停顿处,小路边的桥墩上方,赫然出现一个红通通的苹果。

“这一定是她给我留下的。”我心想,下午我并没注意到那有什么东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站起身走向那个苹果,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还有一丝羞愧。

第二天,我仍然准时坐在那个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当清脆悦耳的高跟鞋音律再次从远处响起时,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很想抬起头看看她的模样,但始终没能鼓起勇气来。

这一天,她仍在原地留下一个面包,还有一盒牛奶。

腊月二十七那天中午,我拾荒回来后,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谢谢你,善良的女孩。”

随后我走到那个桥墩,用一块石头压住折好的纸条,回来坐好,屏住呼吸等待即将来临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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