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在路上

读《追风筝的人》

卡勒德·胡赛尼

追风筝的人

在我看来，罗斯坦的命运并非悲剧。毕竟，每个父亲的内心深处，不是都想有把儿子杀掉的欲望吗？

接着他的嘴唇扭曲了，当时，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微笑，就像他从母亲子宫里出来时那样微笑着。

随着时间的过去，肿胀消退，伤口弥合。不久，他的嘴唇上就只剩下一道弯弯曲曲的缝合线。到下一个冬天，他变成了淡淡的伤痕。说来讽刺，正是从那个冬天之后，哈桑便不再微笑了。

如果我改变注意，求爸爸给我买个更大、更好看的风筝，爸爸会买给我，可是也会给哈桑买一个。有时我希望他别给哈桑买，希望他最疼我。

我对他脑海盘桓的念头常常一无所知，可是我在他面前怎么就像一本打开的书?到学校上学的人是我，会读书写字的是我，聪明伶俐的也是我。哈桑虽然看不懂一年级的课本，却能看穿我。这让人不安，可是永远有人对你的需求了如指掌，毕竟也叫人宽心。

他的橡胶靴子踢起阵阵雪花，已经飞奔到街道的拐角处。他停下来，转身，双手放到嘴边，说：“为你，千千万万遍!”然后露出一脸哈桑式的微笑，消失在街角之后。再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灿烂，已是二十六年之后，在一张褪色的宝丽来照片上。

事情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跟爸爸这样过上一天，听他讲故事，太有趣了。我终于得到了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现在我得到了，却觉得十分空虚，跟这个我在里面摇晃双腿的游泳池一样。

他们交谈。“他说这是战争。战争无所谓羞耻。”

“跟他说他错了。战争不会使高尚的情操消失，人们甚至比和平时期更需要它。”

《古兰经》的经文在屋子里回荡，我想起爸爸在俾路支赤手空拳和黑熊搏斗那个古老的传说。爸爸毕生都在和熊搏斗。痛失正值芳年的妻子；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离开他深爱的家园，他的祖国；遭受贫穷、屈辱。而到了最后，终于来了一只他无法打败熊。即便这样，他也绝不妥协。

生活已然在前进，留下了爸爸在后面。

但我认为，我不在乎别人的过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自己也有过去。我全都知道，但悔恨莫及。

咯布尔的苏丹阿米尔和哈桑之湖

听着拉辛汗提起阿里的名字，恍如找到一个尘封多年的老唱片机，那些旋律立即开始演奏。我努力想起阿里那张冰冷的脸，想真的见到他那双安详的眼睛，但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

我想着1974年那天，在医院的病房里面，哈桑刚刚做完补唇受伤。爸爸、拉辛汗、阿里和我围在哈桑床前，看着他举起一面镜子，察看他的新嘴唇。如今，除我之外，那个房间的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即将死去。

而我认为，亲爱的阿米尔，当罪行导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获救。

你父亲跟你一样，也是个痛苦的人。拉辛汗这样写道。也许是吧，我们都成犯下罪行，出卖别人。可是爸爸找到一条将负疚变成善行的路而我所做的，除了将罪行发泄在那个被我背叛的人身上，然后试图全都忘掉之外，我还做过什么?除了让自己夜不能寐之外，我还做过什么?

我又何曾做过什么正确的事?

（当许多年之后，法里德这个朋友，又像曾经的那个哈桑一样，说；“为你，千千万万遍。”）

就这样，我哭起来。我呼吸急促，泪水从脸上冲下，刺痛嘴唇翻开的肉。

（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一手挡在前面。他知道整个房间都看着他，但，他只是觉得累，很空虚。）

（他最终向拉辛汗，向哈桑的儿子索拉博坦白他过去不可饶恕的罪状。并且开始了他的自我救赎，为着那个和他喝着同样的奶的兄弟的儿子去对抗少年时候的敌人阿塞夫，他虽然像小时候那样怕他。但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退缩，像小时候那样放弃他最爱的哈桑。他被打断了肋骨，刺穿了脾，差点死掉，那有什么关系了。他救回了哈桑的儿子索拉博，他的小侄子。）

孩子们就是这样对付恐惧：他们睡觉。

（或许还有一种方法：死去。）

（这本书像是一个人的自我救赎的故事，阿米尔在懦弱和贪恋中迷失，又在风雨中寻找，最后又在战火灾难中自我救赎。寻找索拉博，看望儿时的成年朋友拉辛汗，原谅有罪的父亲，原谅不洁的妻子，原谅那个曾经背叛朋友兄弟的自己。

多么期望得到哈桑一样的朋友，多么希望得到荷西一样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