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草稿

星期一早上，我一直听到总编办公室里在争吵。

每当有重大新闻的时候，资历够深的老一辈都会被叫到办公室里，一起研究一个问题，群众们想看到的新闻是什么样子，有关部门的尺度在哪里。这群人深知讲述的技巧，同样的事件，根据讲述方式的不同，会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如何把新闻素材讲述的辛辣有料引人注意，就是他们在办公室争吵的意义。

活生生的罗生门。

老杨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看来总编没有同意让他来负责昨晚的素材。我有一次看到他把手放在印刷部实习妹子的屁股上揉，如果让他来写，整个事件会变得轻浮又娱乐。感谢总编。

“都他妈给我去翻！从她小学翻到现在，翻她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翻她最近半年接触过什么人交过什么男朋友小时候是不是被性侵过！”

总编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空气怒吼。可以理解，毕竟我们私下里看新闻都在手机上看，自己的报纸都用来垫外卖。

“这么大一个料，你们要是挖不出点什么东西，就都他妈给我滚蛋吧！下午出印刷，必须给我写出一个人人传阅的猛料！”

骂完，他用力把门甩上。大家都低着头，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我喝了一口水站起来，径直朝着他的办公室走去。

“总编，我想写这篇。”

“滚出去！”

“这个女孩我认识。”

总编抬头，方框眼镜下的眼珠正对我。经过了几秒钟对我的审视，他用力说到:

“我就一个要求，要有料。现在就去！”

下楼走到马路上时，阳光热辣。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负责头版。

乔语冰，女孩21岁，读大二，老家在外地，只有一个外婆，性格内向孤僻，在本班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

说是认识这个女孩，其实只见过几面，互相存在于微信联系人列表，朋友圈内从未见过她的任何动态，因此毫无印象，甚至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通过谁，在什么场合认识的她。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我根本不会记起这个人。

昨晚我在张敬月家里打游戏，突然收到她的消息，两条。一条是数字，一条是数字和字母。我急着打游戏，随口抱怨道，这人什么意思，发两串字母数字也不说干嘛。

游戏的背景音乐噼噼啪啪，张敬月仿佛没听到我说话。过了不到一分钟，他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干嘛？”

“她给你发了两串字母数字，什么都没跟你说？”

“对啊怎么了？”

这时，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是一个地址。我看张敬月突然惊慌，内心隐隐也感觉不对劲，顺手回了她一个“?”。

张敬月凑过来，看到我手机的屏幕，像猫炸了毛一样匆忙把外套扔到我，自己披了件衬衫，一把拉起吓呆的我从大门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这人要想不开了，我俩赶紧过去！”

我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脚底冰凉，一时之间，我和她关系熟不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了，只觉得人命压在我头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走向不好的结果，我也不想让它发生。

等我们到达信息上的地址时，路边已经围满了人。我和张敬月站在外围，茫然无措的向着人群看去，他扶着路灯，弯腰喘气。

我想穿过人群走进里面时，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有几个戴着口罩的人提着几个黑色的塑料袋，抬起警戒线走了出来。人影晃动的缝隙中，我看到夜晚路灯下，地面上的血渍，四周横七竖八的留下了铲子的痕迹。

我抬头，四周高楼林立，看不出来她从哪一栋的哪里走出的最后一步。我职业性的拿出手机，尽可能多的拍下现场。

当晚凌晨两点半，我和张敬月告别，来到报社办公室写出速报，从现场照片中挑选出了几张。很快，办公室就忙碌得跟白天一样，如此一直到我争取到了这次调查。

我喝了一口可乐，是热的，大概阳光太猛烈。她发给我的，是她的微信账号，一串账号，一串密码。

聊天列表空空荡荡，既看不到之前的消息记录，也没有人发来消息。朋友圈内没有任何记录，其他人也非常寻常，夹杂着鸡汤自拍旅行照的timeline，最近的一周内都没人发布过任何可能相关的讯息。

报社的人已经紧急出动调查，希望能够通过对这件事，做出独家报导。一上午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挖掘得东西，惹得总编大发脾气。

在我们和真相之间，仿佛横立着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所有人都无从下手，除了我。我看到墙上有一道裂缝，尽管裂缝中透出的并不是光辉，而是冷冷的黑暗。我有种直觉，这个女孩的世界是我不曾见过，也无法想象的。

现在，我的手上捏着两条细弱的线，其一是我如何认识了她，其二便是她的微信。

所以我决定稍晚时复查自己的调查记录，寻找任何一次与她可能的交集，同时留意微信上的一切信息。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决定展开常规的调查，从她的社会关系开始。首先，要去她的学校。

“你怎么样？”

“昨晚上没睡，现在在外面跑调查。”

“嗯，别想太多。”

“我知道，没事。”

“晚上见吧，我今天得陪我妹。”

“好好。”

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