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留一扇窗。
这句话用在施彤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脸上的伤疤,让她对外面世界的接触,充满了自卑感,尤其是当别人刻意、或若有若无的望着脸上的疤痕时,内心的抵触,是强烈的,时间久了,她索性将自己关在卫生院里,很少去和别人接触了。
她将兴趣,全放在了医学上的研究上,卫生院里仅有的几本医学书籍,快被她翻烂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背诵下来。而她对解剖动物用来了解人体脏器功能的狂热,令林松都感到吃惊。
第一次的时候,当他利用闲暇,在林子里找到一条兔子踩踏得光溜的雪道,在那里下了两个套子,第二天晚间将兔子拿到了施彤的工作所在地后,她用复杂的眼光看着眼前已经死去的兔子,眼里有胆怯、不安、同情,更多的,是一探究竟的跃跃欲试。
对于这一刻,她已经幻想了好多天,一些在医学书上积累起来的疑问,时刻在烦恼着她。
她先用手抚摸着兔子雪白光滑的皮毛,努力的克服心理上的忐忑。林松还以为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便用一个猎人的眼光指示她:
“想要给兔子剥皮,要先从唇部下手,然后到这,就这样,一整张皮子就完整的下来了。”
施彤只是静默的摇了摇头,她要的是关于医学上的研究,而不是像所有猎人那样,将皮毛完整的剥下来,然后换成钱。
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先将兔子的胸部划开了,她想要知道的,是重要脏器中血管的分布和走向。
林松知趣的后退了,拿出把匕首,刮起一根木枝,他把手电上的凸透镜拿了下来,准备安置在这木枝上,为她做一把放大镜。
慢慢的,胆怯消失了,不安消失了,她全身心的沉浸在其中,忘了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思考着心头的疑问。在别人的眼里,眼前这一幕是可怖的,令人厌恶的;但在她,却是发现了宝藏般的探索。
第一次的解剖,有些太贪婪,太急促,有些地方还没有来得及探讨,就已经被破坏了,以至于这只可怜的兔子,最后的形象是悲惨的,惨不忍睹的,就连林松看了,都在怀疑眼前这个奇怪的东西,是自己拿来的那只兔子吗?
十点局里停电以后,两人拿着煤油灯看了片刻,发觉以这只可怜兔子眼下情况,已经无法再研究了,只好趁着夜色,将兔子拿到野外埋藏起来。
四月的北川,夜晚依旧寒气逼人,未融化掉的雪,将月光映衬得更加明亮。
两人吃力的、小心翼翼的,将一处已经融化得松散的土,挖了个浅浅的坑,将这只可怜的兔子埋起来。
施彤对着兔子坟墓静默了片刻,竟然对着它鞠了一躬,感谢它的生命和躯体。
“难不成,你还要作一篇悼词?”林松小声的说。
施彤笑了,用手指了指心,也同样小声的说:
“作了,在心里。”
施彤的第一次解剖,是在激动与忐忑的心情中度过的,一些疑问得到了解答,可更多的疑问接踵而来,心脏的供输血管是如何布置的、肺部对于氧气的吸收,是如何神奇一般的运作,她感到自己从前读过的那些医学书籍涉及面太少了。
接下来的五、六天时间里,她又将从前的那些书籍阅读了一遍,根据解剖中所得来的实践,这次的阅读,让她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这次,她主动的要求林松再去弄只兔子来,这次,她要细心细致的、有条不紊的来一次解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让兔子白白的牺牲掉。
两只兔子。三只兔子。四只兔子。……。
还好北川局这里,兔子漫山遍野中都有,并没有难为到林松。林松的付出当中,是喜悦的,他感到自己能为她做出一些事情,而感到喜悦,而心甘情愿;但这心甘情愿中,却颇有一丝悲壮的意味。从两人的身份上,他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哪怕她的脸上有着疤痕,即使这样,她在他的心目中,仍旧是高高在上,云端一般,需要仰视的。
若是她的脸上没有疤痕,他连她的身边都不会靠近,也不会利用曾经救过她的恩惠,而有所索求,那是卑鄙的。他知道对于这种现象,有一句土话来形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滋生的情愫是不可抑制的,她每天都在内心里悄悄的生长着。当春天彻底的来到后,她也跟随着树木、青草,成长成蓬勃盎然的一片风景。
对于施彤的一段时期的反常,跟她同在一栋帐篷中的靳红梅,有所觉察。很多时候,当她已经睡醒了一觉后,仍没有见施彤回来,联想到最近一段时期,她常常是都要很晚才能回来,问起她,也只是淡淡的说是在医务室里看书。
看到她常常表现出有些魔怔的表情,靳红梅敏感的嗅到这里有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她想要一探究竟。
在一天已经熄灯后,靳红梅看到仍然空空荡荡她的床铺,起身穿上了衣服,向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这个丫头一定是在和谁谈恋爱!这一天天的,弄得神神秘秘的。靳红梅心想。但她能和谁呢?靳红梅猜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将有限的几个人,过滤了一遍后,都一一否定了,太费神了,干脆前去看个究竟吧!
卫生院中静悄悄的,没有月光,但天上的繁星明亮得仿佛可以用手触摸到,璀璨的闪耀山林中,即使不用手电,也可以看清不远处的景观。医务室内虽然被窗帘遮挡的很严密,但仍有一丝煤油灯的光亮,从某个缝隙中透出来。
帐篷从来是不会隔音的,很光明磊落的从里面传出一个一个男人和施彤小声的说话声。
“这么多的血,可怎么办?”施彤的声音。
“没事的,我等一会倒到远处的水沟里。”
“你要小心,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会说闲话的。”
靳红梅心里一惊,这个丫头,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她无法再偷听下去,这是很不道德的。她慢慢的转过身,向来时的路上走了一段后,仰望星空,心内在叹息;她已经听出了里面男人的声音,是那个曾经救过施彤的林松。仔细的想一想,他们两人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妥,虽然……。至于“虽然”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犹如一层厚实的帐篷布,隔阂其间。虽然从前施彤曾经说过救三次就嫁给他的话,但她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谁也不会真当真的。
但眼下他们居然……。
肯定是施彤脸上的伤痕,让她改变了主意。而那伤疤,靳红梅看到了就感到心惊肉跳,理所当然的认为,能和她走到一起的人,除非有莫大的勇气才行!林松当然有着这勇气了,他是个连熊都不怕的人。
在经历了那次恐怖的掉到熊窝里的经历后,靳红梅就对树林子里产生了恐惧,无法再走进林子里一步。眼下星光点点,她也感到害怕。她想回去,但好奇心让她无法后退,以她对施彤的了解,她有些怀疑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是不是有真实性。
果然,在她又走进医务室的帐篷,听了几句话后,她知晓自己方才的想法错了。
“把割下的这块肉放到盘子里。”
“在这里用刀划一下,慢慢的。”
好啊!原来施彤她夜里不回去睡觉,居然背着她在这里吃肉,太不仗义了,将她这个好姐妹完全抛掷在脑后。
不行!我要去揭穿他们。
靳红梅气鼓鼓的走进医务室,大力的推开了虚掩的门。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吓了一跳;屋内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有个热气腾腾的、煮着肉的锅。只是在一张低矮的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上,一个羊般大的狍子躺在上面,露出可怖的内脏。屋内的两人吃惊的望着她,手上血迹斑斑,像个刽子手。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靳红梅的鼻孔。她连忙捂住鼻孔,看来自己方才的想法还是错了。这两个人,莫非疯了吗?
得知了真相的靳红梅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件光明正大的事,硬是让你们给弄成了偷偷摸摸、搞地下活动似的。”
“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否则……。”
靳红梅知晓施彤说的“否则”是什么意思,孤男寡女的,夜半在一起,怎么说出去都不会好听,而白天,她还没有时间。
“让我保密嘛!也行,把这个狍子大腿放到锅里炖上,我可不管你的什么解剖不解剖,我只对肉感兴趣,为了关心你,我半宿没睡觉,都折腾得饿了。”
靳红梅提出的条件是无法拒绝的,忙乎了半宿的两人也是饥肠辘辘,晚上在食堂吃的大碴子和土豆,早就消化殆尽了。
从此,林松送给施彤用作解剖的动物们,再没有了被埋在土里的好运气,都化作了夜宵。靳红梅是个实用主义者,她不允许别人浪费这么好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