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谎言

图片来自网络

～1～

高二上学期，林平生遇见了何希，一个令他心动的女孩。

那天林平生参加校庆汇演的间隙去了趟卫生间，刚解开裤子又把尿憋了回去：一个长发女生披头散发踉跄着进来。

“喂，这是男厕所，不认识字吗同学？”他忍不住吼道。

女生来不及搭腔，一个趔趄扑到他身上，“哗啦”，吐出秽物。

“糟糕，我的礼服。”想跳没跳开，被女生抓住裤脚，顺着他笔直的长腿，费力爬了起来。

好不容易清理完现场，回头，林平生懵了，确切地说是被洗干净脸的女生惊艳到了——刚被舞台上成熟的眼线所骗，只有自己心甘情愿去发现模糊后素颜的如花美眷。感觉挺好。

女生叫何希，比林平生低一届。只见她把零碎的湿发拨到耳后，露出整齐的牙齿冲他笑了笑，道了声谢谢，离开了。

回到座位，她边盯着舞台边飞快地揉着胃部，最近抵抗力超差，老是闹肚子。揉着揉着不自觉挪开手遮住了双目，台上领舞的高个子男生，几分钟前在厕所撞见的、貌似人模狗样的那位，正侧着身子跟着节拍大幅度扭动。

那双单眼皮眯眯眼，没错，坐第一排的她看得特别清晰，抛洒着深情有意无意朝她放着电。

散场，太阳沉迷于大地的纠缠，即将消逝，仍有丝丝缕缕的光留恋地探出头来。路两旁害怕孤单的路灯亮了，远远望去，像玩着捉迷藏游戏的萤火虫，忽闪忽闪。

何希走在路上，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自己。到了转弯处她迅速躲了起来，发现确实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不远处晃动。

心，剧烈地跳动着，猛然出来拦住去路：“老跟着我是不是皮痒痒？”装腔作势的女生，总是借着声色俱厉来壮胆唬人。

来人正是林平生:“哈喽，我叫林平生，认识一下可否？”

“流氓。”何希翻了翻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身欲走。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对他还有点好印象，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个“跟踪狂”。

然而，没等脚步抬起来，嘴巴已经严严实实被那家伙堵住了。生平第一次被男生亲吻的她举起拳头砸了过去，但是力度分明不如刚才的大嗓门。

“这是对你爱进男厕所的惩罚。”许久，他放开了她。

“啪。”话刚落音，何希毫不客气赏了他一巴掌，“居然侮辱我的初吻。”

捂住左脸，他嬉笑着伸出右脸，恳求:“来，这边，狠打。”

～2～

那次过后，每到放学，良心发现的林平生都会去校门口等着，要用电瓶车送她回家。当然，面对何希每次的拒绝，他也不恼，推着车跟在她屁股后面，直到她跳上公交车的门。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脸皮的。有一次因为劫持不成，被目标逃脱，不甘心的他就跟着车狂奔。

场面太爆炸，车内有眼尖的同学看到，激动到欢呼雀跃。几个女生更是旁若无人涌到车尾，尖叫声此起彼伏：哇，好酷。

何希转过身勾了勾头。透过花花绿绿的衣服缝隙，还是欣赏到，太阳老头儿不疾不徐踱着步下山去了，只见林平生紧握车把手，弓着腰昂首和轻功非凡的风阿姨较着劲，尽管头发已被吹成梅超风。

或许电瓶需要充电，半路上他速度由快到慢停了下来。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汽车，眼底的失落比前方的路还要漫长。

望着望着，何希撇撇嘴，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把心底泛起的甜蜜强行压了下去。

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一奶茶店。店门关着，但没上锁。

推门进去，放下书包，脱掉外套。看到煮茶的红色指示灯按钮已跳掉，熟练开启，重新煮了几次。随后从冰箱拿出淡奶倒入杯中，把茶水撞入。

“希儿，怎么不加糖？”母亲推门进来，“给，才开的一家小面，优惠，排了好长的队呢。”

何希无可奈何接过了面条。她其实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但还是掰开了一次性筷子：“妈，明天我生日，不回家吃了，有同学帮我过。”

面没有拌开，她尝了一口上面的酱料，又油又腻，扒拉几口面条，七成熟，很硬。

“趁热多吃点，宝贝。”母亲说着，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也好，不必每年面对着我这张老脸。”

瞅瞅老妈忙碌的身影，何希咬咬牙使劲嚼了起来：“口味很棒，好吃。”

吃了半碗左右，胃里又开始叽里咕噜翻江倒海，赶紧向卫生间跑去。

吐完，对着镜子，她咧开嘴兀自笑了，眼泪不听话地争相出来。明天满16，今晚，自己来这世上的第5839天，其中的1824天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

五年级那年，11周岁的最后一天，专注于相夫教子的母亲和背叛她的父亲离了婚，之后开了这家店。

“再吐，也不能辜负老妈的心意。”抹去眼泪，她对自己说。

～3～

同桌兼闺蜜林佳佳约了其他同学，拼单给何希过了16岁生日。在饭馆的包间里，最后到场的佳佳身边多了一个人——林平生，她的堂哥。

“不好意思，我只是来蹭个饭，没准备礼物。”他一跺脚，“我怎么就想不到你俩一个班呢？”

“他怕我喝多了路上不安全。”佳佳解释道。

气氛刚开始有点尴尬。何希性格孤僻，平日里除了课业以外，很少参加聚会，哪怕像眼前这样的小范围。

点蜡烛许愿、说了祝福语后，林平生切了块蛋糕递给何希，接着每人发一块，说：“不吃奶油的给我。”

在场的女生受到鼓舞，依次把招人发胖的奶油送给了他，随之坐下低头吃了起来。林平生的奶油派上了用场——趁人不注意，蹑手蹑脚把它们分别抹在她们的鼻子或额头上。

姑娘们嚷嚷着纷纷放下甜品，起身一致反击，一时间整个包间成了奶油大战的阵地。

吃完饭，他们来到了公园。深秋的月牙弯弯地挂在湛蓝的空中，贪玩的星星不多，正自不量力靠近月亮。几片忙着和大树告别的叶子，早有预谋飞上何希肩膀，她随手捏入掌心。

抚弄着树叶，迎着月光，她的双唇微微上扬，脸庞，发丝，眼睛，渐渐融入在这月色中。林平生看着，心都化了。

“何希，做我女朋友吧。”他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她扭过头望着他的眼睛，笑得如此灿烂：“好呀，待我们成年，可好？”

“明年？”他乐得跳了起来。闭上眼假装来个饿狼扑食，睁开，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周末到了，何希躲着林平生。不敢见他，怕逃不掉他不大却深情灼热的双眸，欲拒还羞。

冬天到了，何希躲着林平生。不敢见他，怕他一股脑运一堆胃药，盛情难却。

林平生高三时，何希休学，从他的世界消失，连佳佳也不清楚原因。

他不相信，找到她家的店面，项目什么时候从奶茶换成了石锅拌饭。不死心，来到何希的住处。拒人千里之外的大锁威武起来，像个虎视眈眈的保镖，不得不让他心灰意冷：自己被曾经住在里面的女孩耍了。

在大门前来回走着，他的心情格外烦躁。不喜欢自己可以直接拒绝，为什么偏偏编出一个成年人的谎话？看来，自作多情、一个人的游戏该结束了。

仰头，灯光很亮，刺得眼睛生疼。当初送何希回家时发现灯泡坏了，他偷偷给换了一个。

“啪！”捡起一块石头照准砸去。手法很准，灯灭了，他的心碎了。

～4～

城市很大，也很规律。大爷大妈们一拨跳着通俗易懂的广场舞，一拨跳着优雅神秘的交谊舞。年轻的白领裹着风衣在街边等着公车，哈欠连天，精致的妆容挡不住昨日的疲惫。

大三了，给一琴行打工的林平生特地起个大早，为迎接新生，准备回学校表演个节目。

轮到他排练之前，有个合唱节目，于是他找了第一排落座，随时待命。

几十个同学声势浩荡过来，统一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上了舞台中央。

开始，《黄河大合唱》，四个声部，声音统一，不跳，听不出跑调。站在第一排最边上有个女生，原本是面向观众，唱着唱着突然侧向一边。指挥老师一瞅队形不对，立马喊停。

所有人的焦点落在了那个女生身上，包括林平生。没等老师发火，他迅速跳上台，拉起她向礼堂外跑去。

“请问，你今年多大了，何希？”终于，他停下脚步，冷笑一声，问。

“没头没脑的，干嘛这样问？”抚着通红的手腕，她娇喘着皱起眉头。

“说，到底多大了？”愤怒改变了一个人的脸型，捉住她的衣领，他几乎咆哮起来。

她转身要走，但双脚已被他逼到墙角：“成年了吗？”

何希没有回答，凝视着这头狮子，眼眸开始泛红：“先松开一只手好不好？”见他不明白，右脸一伸，“用袖口帮我擦一下你的口水。”

她说得很淡定，淡定到像昨天他们刚见过面。“噗嗤”，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胆敢如此对待一名大一新生，就不怕我投诉？”说着，把头靠在他胳膊上。

“喂，这样倒贴我，不怕男朋友揍你？”说着，嘴唇轻触她的秀发，“为什么骗我？”

久别重逢的狂喜，没有让何希忘乎所以，她自然知道林平生的心思：“没有，平生，你一直在我心里。原谅我，高二时家里突发变故，来不及跟任何人说。”

这是一个人的发泄与诉说，他沉默着配合。

一天何希放学回到奶茶店，看到店里坐着一位久违的客人——大伯，专门坐半天火车来找母亲，说父亲因脑梗塞导致半身不遂，现躺在医院里。

大伯恳求母亲原谅父亲的一时之错，说几年过去，他孑然一身，终日以酒为生，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母亲哭了，收拾衣物连夜带着何希去了父亲所在的医院。

“后来呢？”林平生问。

“我留在医院照顾我爸，我妈回去低价转让了店面，及时填补了我爸的医疗费用。”她鼻子一酸，“是我主动提出休学的。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怎么着他也是我爸。”

“你怎么考这所学校了？”避开伤感，他巧妙转移了话题。

“听佳佳说你在这儿，想离你近些呗。”说罢，她瞄了眼手表，恍然大悟，抬腿就走，“排练去喽，要不真的挨训了。”

他停在原地没动。望着不远处小细腿下那双轻盈纤秀的小白鞋，嗤笑：学校大着呢，不同届不同系，你咋就算定一准碰见我？

终究吞了吞咽部，大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