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悲伤
2016-04-24 本文已影响0人
杉珉
我 是我 ,一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东西,一个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老不死。我现在口不能言,下半身子好像半截枯木,了无生机,就连最可耻的屎尿排泄都无能为力,就是这样的悲惨老天都嫌不够还要给我以精神清醒来面对这无法忍受的无常。这肮脏邋遢的躯壳,我可悲,可怜又可恨,我在这里度日如年,我要在这里迎接不知明晨还是今晚的死亡,我苟活至今只是我那衰老的心脏还有一滴热血, 那血在燃烧,在炙热 ,在爆裂 , 直到那天它燃烧掉最后一个细胞,熄掉了最后一丝眷恋,好像一片落叶,脉络清晰枯干扭曲,叶落归根。
我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多久了啊! 大概三个月还是三年,我不知道。这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粪便蒸发在空气中的怪味,令人作呕,让初来乍到的人想要落荒而逃,这里青年人不会来,来了不会多呆,这里满屋子的行尸走肉,这里尽是些不死不活令人恶心的臭东西,这里是我们的摇篮,这里也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
也记不得是哪天了。好像是好久之前也好像在昨天在大前天,我在地里干活,突然脑袋发黑 我就倒栽到土里了,庄稼人一辈子摸爬滚打都在土里,哪成想临了临了还舍不得它。 我被人送到医生那里抢救只觉得呆了好漫长的时间,也不知怎么我就醒了过来,刚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世界好像被隔了一层雾,就好像我在阴间你们在人间,我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我身子不能动,独有意识还在巍巍颤抖 , 也可能是在哆嗦 。总之那时我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 慢慢的我恢复到了一个现在我生命中最好的时期,也就是现在这样,下半截身子没知觉,嘴巴吱吱呜呜,可意识越来越清楚, 我什么都懂,就是说不出来!
我刚来到这里那天, 我清楚的记得是我儿子带人把我送进来的,送到二楼送到这间屋子我的家,他们一群人在走廊里叫着嚷着:好吵啊“高点 高点,慢一点,稳着点” 但这些声音我并不在意。我眼睛看着青绿色的栏杆,白白的墙面,还有墙面上挂的字幅,我像小孩子一样初来乍到满是好奇但不同的是我好像表现的很镇定,无论是情绪上还是行为动作都没有表现的很意外。尽管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我明白我下次要出来可能就得睡着出来了,所以我仔细的看,认真的看,视角不对的我拼命的仰着头抬着脖子看,而他们还以为我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弄的不舒服,还变得慌张。 但我不在意,正好我可以多看一眼。 好像那是老有所养什么的,还有几个字还认不太全,但也隐约记下那奇怪的字符了。
来到了这个房间,他们给我安排好,待了一会好像还跟那些护工说了什么就都走了。还算宽敞整洁的屋子 ,一个衣柜两张床位,旁边的老大哥弯着腿,背贴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奇怪, 他们进来出去那么嘈杂好像完全没有打扰到他 , 他只是看着,看着,就那么看着。深陷的眼窝带着一对滴溜溜的眼珠,感觉有点可怕又带点可怜,反倒是刚刚被安置好的我,略带平静的眼神四处观望 。 可能他是习惯了吧,没有什么有趣没有什么新奇,每天重复到不能再重复,只能堕入自己的世界,我那么猜想着。时间好像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扭过头,注意到我了,我们互相看着, 看着 ,再看着, 四目相对,好像两个多年未见的朋友,无话可说,只能惺惺相惜。略带微光的眼神里传达出来的好像是 “你也来这了 ” 好像还有什么隐晦的意思,可是我猜不到, 没多久他又把头别过去了,我看了看他, 也就把头瞥向了窗外。
在这沉闷而无聊的时间,我要用什么来度过我接下来的生活。仅仅三天,我就已耗尽了我的全部回忆,虽然只是在他儿时的童真的欢快,还有就是我那持续了四十三年的爱情,我那老伴我那心爱的人啊,在我还有着少年郎般的力气时就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们革命般的爱情也在她走的那一刻丢掉了最灵魂的东西,只剩下一个空壳,那残留的爱情角质物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软化,慢慢的就连最后的一点物质也风化腐败了,到了现在生活对我来说已不能说是生活了,陆陆续续的我被这岁月剥夺掉一切,它早已千疮百孔。而现在它又来了,来的那么汹涌那么恐怖,它要让我老头子在这关头掀掉我仅剩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它拿走我最后的尊严然后还要在我嫩肉新生的地方撩拨一下, 就好像性感女郎对于阳痿患者的羞辱, 才不枉它的无情和无常, 唉 ! 老了也就都不要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太阳东升西落,天黑了又白, 白了又变黑,慢慢的我被那些枯燥而煎熬的白天黑夜弄的迷迷糊糊,时间对我来说就是那一日三餐。我吃饭的时候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慢吞慢咽, 饭粒会不自觉的弄的我狼狈不堪 。 有时粘到我的嘴角,有时又上了我的额头,还有时就在我的手边,饭粒的乱粘倒不是最让我难堪的,最最让我痛苦的是由于我下身没有了知觉,所以没有办法自己上厕所,每天我都要一个陌生女人的帮助,即便这样我的阴茎我的龟头还是不听使唤,小便还会拖拖拉拉的,有时也会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一点。当然肛门也是特别容易滑出脏物的,而这也就是空气中弥漫的气味的源头之一。
每天我坐累了就躺着, 躺着累了就坐起来看看窗外,有时我也会想起院里生长在一起的像连体婴儿似的老杨树。每年夏天我和家人都在树下乘凉,那个时候他还很小,才那么一点,一转眼他已经长大成人了。都比我要高比我要壮比我有力气,时间过的好快啊! 好像才一眨眼,像变了个魔术 , 他就从小点变成了大人。那个时候他的乖巧让我想起就不自觉的微笑,他那胖嘟嘟的脸还有晶莹透亮的眼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心生欢喜, 甚至就连那顽皮的可爱模样也让人忍俊不禁, 但是现在什么都变了。 时间过的越长 ,好像它就更容易让好的东西变坏, 坏的变本加厉 , 就好像食物会越放越坏, 我的身体越来越糟 !
每天我躺着, 坐着活动在一个单人床的范围,自由对我来说无异于笼中的鸟儿。我多想看看窗外,绿绿的树 ,青青的草即使是荒草丛生的田野也好啊,可惜望向窗外只是个尘土飞扬的国道公路,还有飞驰在公路上的大车小车。我好像一个囚犯 , 尽管我没有犯罪,但我被困在这里,好像这栋楼这个房间,这里的一砖一瓦这里工人盖房子时洒下了每一滴汗水都是有罪的,我们罪大恶极,这个囚室,这个钢筋水泥,我那充满罪恶的骨头狠狠的把我隔绝在这里。好像世界已经与我渐行渐远 所有跟我有牵连的一切一切都在我来到这里后被瞬间熔断 ,还有那更是让我厌恶的窗子最是残忍。它撩拨着我往昔对于生活的眷恋,如果说人能够通过深深的呼吸来缓解紧张不安缓解压力,那我在这一刻,在面对曾经有过生活的眷恋的时刻,我更像是缓缓的呼出了也排尽了肚里最后一丝稀薄的氧,现在我比原来更要无力, 萎缩的肌肉更加萎缩 ,好像我下半截身子的无知觉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待到今天 现在,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我还有一口气儿,我呼吸沉重,悠长还带有一丝沙哑,我像一头老黄牛拖着破落的牛车在泥泞的小路上混着刷刷雨声嘎吱作响,更好像一条被岁月摧残的老狗摊在窝前无力呻吟。我感到越来越疲惫,我好像很困,眼前忽黑忽白,好像很舒服,又好像很痛苦,我甚至感觉不清此时的感觉,好像我的神经官能变得极度衰弱,但奇怪的又像是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微弱气力,似乎又发生了什么。
他面黄肌瘦 ,整个脑袋仅仅包裹着一层松弛而衰老的皮肤,身上所有的气力都集中在眼睛的一点微光上 , 一睁一闭的眼睛缓慢而萎靡!仅有的一丝灵性像在慢慢挣脱躯壳,也好像燃烧殆尽的蜡烛 ,烛火若明若暗 。
他微微出神, 好像想到了旁边的老大哥 ,拼劲全力歪了歪头, 望着空空如也的床铺 ,嘴里嘟囔了几句 。脑袋又望向了棚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不定,他的嘴角又好像微微上扬~
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