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食物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真滋味”小铺，滋味都不止于烤串儿。

那是开在香港西环的一间烧烤店，傍晚开张，凌晨收档，烤物琳琅满目，香飘十里。

五年前的夏天，我们刚刚从九龙迁来港岛，蚂蚁搬家还没搬完，家里空空荡荡。

孩子们在卧室睡着，筋疲力尽的夫妻俩忙到入夜时分，倦与饿一齐袭来。

电话接通，热情洋溢的女声传来：“你好，真滋味呀！请问想吃什么？”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一人一罐冰啤酒，两人分一只香脆入味的炸鸡腿，夜晚的海风吹着倚靠墙壁坐在地板上的人。

那只鸡腿的滋味令人难忘，令人难忘的却又不止食物。

想起初来香港租屋住的这段时间里，妆容精致的六旬女房东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屈尊纡贵的腔调；想起她斜睨着豹子狮子，非说是他们把东西丢进马桶导致了堵塞；想起酷热天气空调罢工，她拖了三周不肯维修……

住在别人的房子里，种种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难以尽数，那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我在啤酒与炸鸡合力营造的惬意里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感觉眼下的砸锅卖铁和一穷二白实在称心如意。

对我们而言，吃宵夜是偶尔为之，所以并不经常光顾“真滋味”。

只是每每经过或想起，都觉得那是人间好滋味。

新冠疫情期间，孩子们常去的海边足球场也被封了。平日里欢声笑语盈满的球场变得空寂无人，格外寂寥。

我们在家憋得慌，有时翻栏杆进去逛逛，踢两脚球，赛几步跑。

只是没有玩伴，孩子们便也兴致缺缺，终归不热闹。

某日见球场旁面朝大海坐着两个人，两个小马扎中间有个小小的炉子，炉子上有只小锅。

冬日的海风将香气传送，招惹我们去看——小锅里翻滚着的不过是白菜、豆腐、鱼丸等物，静坐在海边的也不过是那样一对普通朴素的中年夫妻。

清冷的球场旁边清冷的海，凉凉的空气中淡淡的白色水雾，寻常食材，寻常夫妻，疫情中寻常又不寻常的一个傍晚。

他们的背影瘦削、平静，简约、淡泊，让我心里涌上强烈的欣赏，同时又让我止步，决定不上前打扰。

那时谁都不知恰逢疫情中段，没有人知道疫情的终点，香港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恐慌之后，远未回归平静。

可是不管世界如何市面如何街区如何未来如何，他们已经笃定地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此刻该当如何。

那一只小锅里的白菜豆腐和鱼丸，又何止是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