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往后多少年
《日光流年》将“通感”用到了极致,哭喊声“青一块紫一块”的,香味是“白浓浓”的,笑容是“黄灿灿”的,响声是“冰白”的,由此达到了一种眼耳口鼻舌身意都被文字笼罩之感,完全浸入到作者创造的“三姓村”的世界中去。
此外,作者的叙述手法不同寻常,他以司马蓝的一生为蓝版,将它切成六段,然后把六段故事倒过来叙述,犹记得当日看《约翰克利斯朵夫》之时,故事的源头是约翰在婴儿车里,尽头在约翰看着下一代结婚,然后死去,而《日光流年》则是以司马蓝的死亡为序曲,以司马蓝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作为尾调。他的一生像是一幅波澜壮阔而又绚烂多姿的画卷呈现在读者眼前,因叙述方式特别,更加增强了悬念感和趣味性。
弗洛伊德有一句名言,说要看一个人成年之后性格的养成须得追溯到他的童年。
司马蓝并非完人。他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村子里面的人都能活四十岁。三姓村是一座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所在,这里的人像是受了上天的咒语,无论男女,都会在四十岁之前患上喉病,药石无灵。
在司马蓝成为村长之前,三姓村曾经由杜桑、司马笑笑、蓝百岁担任过村长,为了抵御这一天赐的灾难,他们采用过多生孩子、种植油菜与玉蜀黍和开垦田地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但是毫无疑问,都以失败告终。司马蓝异想天开,除却这几种方法,他想到了要开灵隐渠,举凡饮用灵隐渠水的人无一不是比他们寿命长。
然而,事实不能如人所愿,历经了千辛万苦,挖通了河渠,村子里的人该死的还是死了,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命运的梦魇。
司马蓝的一生中有两个女人很重要,像是张爱玲写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红的成了朱砂痣,白的成了饭米粒。前者是他的青梅蓝四十,后者是他的表妹杜竹翠。司马蓝与蓝四十的情分早定,他是吮吸着蓝四十的母亲的乳汁长大的,模仿大人们报家家酒,他也是主动选择了蓝四十,等到再长大一点,他与她彼此有情。蓝百岁死后,蓝四十说谎令他成为三姓村的村长,而他给予她的诺言却没有实现。直到为了给司马蓝筹措医药费,她再次去九都“卖肉”。至此,司马蓝要与他合铺,她也不愿意了,最后她死状可怖地结束了生命。至若杜竹翠一生的不幸就是从母亲和舅母与表兄的一句玩笑开始,自那个时候起,她像是一道影子跟在司马蓝和蓝四十的身后,听司马蓝童言无忌地说做村长可以娶两位妻子,在蓝四十占去一位后,她当即要做另一位。司马蓝成为村长后,她一心捣乱,明知司马蓝心中有蓝四十,还是要挟着司马蓝,成为她的妻子,而在她为司马蓝生育下几个孩子以后,她对司马蓝的感情变了,一样还是有爱,可也有恨。
据说,城市里已经没故事可写了,故事都发生在乡村。这一部完稿于1997到1998年间的作品,充满了情与欲的纠缠,权与力的角逐。漫天飞来的蝗虫吃光了玉蜀黍,像是黑夜一般来临的乌鸦吃了小孩身上的腐肉,掘出的河渠汹涌而至的是混浊的、漂浮着死尸的河水,那些卖了皮的男人们说要吃顿好的,给女人们扯块料子做衣服,就如同发了疯时说的妄语。
三姓村的村长们好似都喜欢掴巴掌来树立权威,在男人们死去后,女人们抱着孩子嚎啕之时,他们一个巴掌打过去,世界都寂静了,再也没有青色的、白色的哭喊声在山坳飘转。他们也狠心极了,如煮家翁肉勿忘予吾一杯的刘邦,他们能硬得下心肠,妻子女儿俱是筹码,能达到目的,便不择手段。
譬如小说中有一段写:忽然又从山梁那边传来了蓝家孩娃声嘶力竭的一声冷白色的尖叫:“村长──你不得好死──你连三十五岁你都活不到哩。”
接着传来一声耳光,便都沉寂下来。
司马笑笑觉得心里血红一个冷凉,听到了心里有了一声巨响,仿佛一座山脉倒在了心里。
三姓村像是一块人性实验田。
在这里能看到人性的贪愚弱私,能看落后与迷茫,他们信奉的唯有切身的利益,像是野兽为了生存下去,可以做一切事情,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皆属寻常,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大抵是不能用现世实行的道德标准来衡量的。
他们犹如一面镜子。古人云:以史为镜。他们恰恰能照出在三姓村之外的人们阴暗处。
怕只怕言者谆谆,听者藐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