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安福的疯子

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个疯子或者傻子，我们村有一个疯子。他叫安福，他的父母希望他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可是他却疯了。

小时候，他既是我们恐惧的来源，也是我们乐趣的来源。哪家的孩子不听话了，大人吓唬一声“安福来了”，小孩便立刻停止了哭闹。安福那个时候确实挺吓人的，大夏天穿着一件破棉袄，戴一顶破帽，浑身污秽不堪，面目狰狞，还时不时就追着人跑，拿东西砸人。不过倒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安福伤着人的事情，因为大多时间他还是挺安静的。他住在自己的后院里，由他哥哥一家照看。他的侄媳妇是个哑巴，每天会给像家畜喂食一样给他的饭缸里倒上一缸饭。他的侄子是瘸子，经常给他买劣质的假烟抽。他一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拿着个饭缸和一盒假烟到处溜达，高兴地时候还会把他的烟分给在路边聊天的人。可是总有一些调皮的小孩子和一些无聊的大人去惹他，小孩们通常会成群结队地去朝他扔石子，一个朝这边仍，一个趁安福转过头的时候又从那边扔，然后安福就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扔回去，小孩子们则欢乐地一哄而散了。

安福以前是一个医生，不是那种只接受过几天培训的乡村郎中，而是一个正真的医生，寒窗苦读之后在市里最好的医院里做外科医生。我爷爷有头痛的毛病，他一头痛就会说，要是安福没疯就好了，扎上几针，准好。

安福虽然出生贫苦，可他上进好学，在医院做医生的时候很快就和院长的女儿互相倾慕了。就像很多偶像剧里演的一样，势利的院长不同意他们两个，并在一个门当户对且对女孩儿有好感的男医生的怂恿下不断排挤安福，后来又对安福行蛊惑之术，安福猫鬼神上身，就疯了。院长自觉毁了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人，做贼心虚，就给家属承诺每月给安福一笔可观的抚恤金，让他们不要声张，家属同意了。

安福父母早亡，只有一个有点傻的哥哥来福。来福的儿子也就是安福的侄子因为小时候有小儿麻痹症成了瘸子，找不到媳妇，最后买了个哑巴做媳妇。可是就这样一家人却是全村过的最滋润的，很早就盖起了砖瓦房，在别人吃白面都觉得奢侈的时候，他们已经顿顿有肉吃了。

村里人纷纷说，就算安福不疯，还在医院做医生，也不一定有这样好的收入哩。

后来我外出求学，偶尔回一次家，只觉安福老的厉害。村里的小孩子都被父母带到城里去读书了，没有人惹安福，安福难得像以前一样发疯了。可仍然像以前一样不修边幅，大夏天穿着棉袄。仍然像以前一样不认识任何人，有人走近他就骂骂咧咧。那时候村里突然多了好多流浪狗，安福的饭缸是到处乱放的，流浪狗就开始偷吃安福的饭。可安福对此却并不恼，还主动给流浪狗留饭吃，就这样和流浪狗熟了起来。所以那个时候我们村最壮观的场景就是安福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群兴高采烈的流浪狗，或者安福在土埂上躺着，前后左右围着一群安逸睡觉的流浪狗。那个时候，我感觉安福的戾气少了很多。我想，他至少可以善终了吧。

谁知，我高考后，安福死了，死于非命。

村里的流浪狗渐渐多起来之后，有些人按捺不住了。他们聚在一起抱怨流浪狗给他们造成的破坏：偷吃东西，把柴垛翻乱，半夜乱叫。于是他们决定清理一下。他们给食物里面下药，扔在流浪狗经常出没的地方，这样毒死了很多狗和猫。可不知怎么的安福也误食了这些东西，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口吐白沫满地抽搐，这样的情形送到最近的医院洗一下胃保命还是可以的。可有人给他的侄子出谋划策，安福现在死的话他们能拿到很大一笔丧葬费和抚恤金。可如果救活的话，不仅要他伺候，而且很可能在医院领导换届之后就连抚恤金都没有了。

他的侄子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就采纳了。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安福抽搐而死，没有一个人劝他送去医院。

安福死后，他侄子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一大笔钱，立刻就买了一辆汽车，停在安福曾经住过的后院。

村里的老人一个个死去，青壮年出去打工，小孩子们被他们的父母带去城里读书，甘村变得越来越荒凉。

甘村从此再也没有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