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倒锅人”
“唉......”
二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二叔往往以“唉......”这一声开头,如果没猜错的话,接下里就应该开始抱怨堂哥了。
二婶在旁边连忙说:“打住,打住,孩子回趟家不容易,上门看看你,你又是老一套,又要开始倒苦水了。”
“二婶,不打紧,不打紧。”我连忙说道。
二叔原来是我们十里八乡出名的手艺人——“倒锅人”,小时候,在我眼中,二叔就像是一个魔术师。他用变废为宝的神奇手艺,把易拉罐、废电线、旧铝盆变成崭新的家家户户都缺少不了的蒸馒头用的大铝锅、烧热水用的大铝壶、烙饼用的平底锅......
每到一个村,二叔一般都先找一块空地,这也是他一会儿表演的舞台,随着村里的大喇叭开始广播,不一会儿乡亲们就带着平时积攒的废铝件围了上来,还有很多是看热闹的人,人越多,二叔也越是来劲,他就好像舞台中央的演员,在大家的注视下开始了表演。
二叔会先把老乡拿过来的易拉罐压扁,把一些大块的废铝片敲碎,扔到烧的很旺的炭火炉中,这些材料就像冰块一样在熊熊的炉火中慢慢融化成铝水。当材料完全化成铝水后,二叔就开始不停的搅拌,目的是将铝水中的杂质析出来,接着就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将杂质舀出来。铝水干净以后,二叔睁大眼睛紧紧的盯着,铝水的温度高低,全凭二叔的肉眼识别,这个时候靠的就是经验,火候到了,铝熔化的彻底,倒出来的铝锅没有砂眼,看上去也漂亮。火候差不多了,二叔就小心翼翼的将铝水从孔中注入模具内,等着它慢慢冷却。冷却后,打开模具取出已经成型的锅具开始打磨,不一会儿功夫,一口锃亮的锅就做好了。
靠着这个手艺,二叔盖起了五间亮堂堂的大瓦房,听奶奶说,当初想嫁给二叔的大姑娘多的去了,上门的媒婆是一波接一波,后来,二叔找了现在的二婶,那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一枝花”。
二叔买了全村第一台大彩电,每天天还没黑,就把大彩电搬出来,摆到院子中间,不一会儿,乡亲们就拿着小板凳、小马扎从四面八方过来了,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来的晚的,只能在后面站着看了,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二叔家俨然是整个村子的中心,他比村长都威风。
几杯酒下肚,二叔的情绪也高了起来:
“大侄子,你知道么?为啥二叔的手艺这么好,因为二叔的模具好,为啥二叔的模具好,因为二叔有自己的秘诀,你是自家孩子,二叔不瞒你,二叔用的是咱们村后山上的观音土,最好的观音土就在土地庙的后面,那一块的土质最好,挖了背回家,用粉碎机粉碎成细砂土,用这样的土做成的模具能耐得了高温,做的锅才光滑,看上去也亮堂。”
“大侄子,你还记得不,那个时候,你二叔白天倒锅,每天晚上在家都有小酒喝,村里面的后生们,馋酒又买不起的,都来蹭酒喝。你也经常跑过来,吃你二叔的下酒菜,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你婶儿炸的花生米了。”
“谁不认识你二叔呀,远一点的镇子,还专门派人过来,把我接过去为他们倒锅。”
......
一旁的二婶打断他:“别理他,大侄子,他又开始吹牛了。臭毛病也改不了了,一喝多就这样。”
其实二叔确实没有吹牛,那个时候,他一天能挣几十块钱,而在城里做干部的父亲一个月工资也才一百多,所以,二叔虽然没啥文化,在父亲面前腰杆也挺得很直,喝多了还会说:“别看我大哥,有文化,是干部,他那点工资,我两三天就能挣到。”
不过,这些年不锈钢锅、压力锅、电磁炉慢慢多了起来,用倒铝锅的人变少了,二叔的生意也淡了很多,再加上倒锅不光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年龄越来越大的二叔想让堂哥接班,堂哥嫌弃活累,还挣不到钱,所以,宁肯出去打工也不肯学“倒锅”。
现在,只要堂哥一回家,二叔就要唠叨,结果搞得堂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趟,两人一见面,二叔就逼着自己的儿子接班,所以,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临别的时候,二叔领着我来到库房,地上满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模具,都是他多年“倒锅”生涯积攒下来的,因为长久没动过,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他指着这些模具,很是落寞的说:
“唉,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用上这些家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