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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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姨母走的那天,桔梗花开得极美……
网图 侵删那一天,姨母走了,带着她此生唯一的爱情走了,家人说她从此就长埋地下了,可我认为她是去了天堂,追随她的爱情去了……
男孩说:“往后余生,皆是你,你再等等我,我回去就与爹娘商量,下月便来下聘。”
谁知,就这一句话,在几个“下月”之后变成了永恒……
不曾听人说过那是哪一年,也不见高堂挂彩,也不闻锣鸣喧天,只是几床被子,几双新鞋,几尺红绸作聘礼,就这样外祖父便成了亲,姨母就是外祖父与这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唯一的孩子,生下孩子后没几年,这妻子便撒手人寰,据说是病死的,姨母从此便失去了亲母。
那之后不久,外祖父再婚了,迎娶了新妇,便是我的外祖母,又生下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三个孩子。
六口之家,原本已捉襟见肘,艰难度日,谁知外祖父又患了心脏病,那个年代,穷人对于能吃一碗白米饭已是奢望,怎能扛得住这塌天的祸事,家中主劳力从此都要悉心休养着,对于这个家庭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灾难。但好在几个孩子乖巧懂事,小小年纪便已分担起家务,日子虽过得艰辛,却也其乐融融。
姨母更是担任起照顾弟妹的职责,全力呵护弟妹。据母亲说起,姨母在家浆洗缝补,做饭清扫,样样是能手,农忙时还得下地干着大人干的重活。许是重担压身,无以为乐吧,母亲说她极少见到姨母的笑颜。
那时候家里穷,母亲姊妹几个常常是上学一年,又休学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因为姐弟几个学习成绩都不错,每每休学,都是老师来家里极力劝说,外祖父才会到处借钱,或者借粮去兑换钱财当做学费,以至于母亲和姨母都是十六七岁了还在上小学。
直到那天晚上,姐妹俩收拾完家务上床睡觉时,母亲竟看到了姨母甜蜜的笑容,母亲疑虑地盯着姨母,性格内敛的姨母只是娇羞地笑着,母亲似乎觉察出一丝端倪,紧追不舍地问:“姐姐,你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是捡到好东西了么?要与我分享呢,哦,对,还有弟弟呢,我们要一起分享哦。”
姨母扭过头,只是笑,然后说:“不告诉你。”
母亲又说:“不告诉我,我跟爹说去,说你欺负我。”
姨母努了下嘴,却还是不说,母亲急眼了,却也无法子,便说:“不说算了,我不听了,你一辈子也别说。”
姨母心中苦恼,怕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后会生气,但又忍不住心中的喜悦,还有想与人分享的兴奋。于是她抱着母亲蒙进被子里悄悄地说:“妹妹,今天他送我到了河对面。”
母亲贼笑地问:“谁呀?”
姨母说:“一个男孩子。”
母亲惊出了声:“姐姐,你谈恋爱了?父亲知道了,会打死你的,你快不要跟他见面了。”
姨母说:“好妹妹,你不要跟父亲说,我不会私下见他了,只是今天在学校李二蛋拉扯我的衣服,他把李二蛋打跑了,放学回来的时候,他一直远远地跟着我,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怕李二蛋在回来的路上又欺负我,妹妹,你不要说出去,我以后再不私下跟他见面了。”
母亲说:“姐姐,他是哪里人?他家里跟我们家认识吗?”
姨母回答:“不认识,他是新转来的,他家是另外一个镇上的,他父母送他来外婆家住,就转来我们班上了。”
母亲“哦”了一声。
姨母又说:“算了,不说了,反正以后李二蛋再欺负我,我就用石头砸他就好了,睡觉吧。”
姐妹二人便睡了,一夜未再说话。从那以后,母亲未再听姨母说起过那个男孩,家里人也不知道男孩的存在,日子如往常一样,如一潭死水一样不见半点波澜。
唯一不同的是,在外祖父家河对面的土坡上有一颗桃树,很多时候,外祖母老看见一个男孩子站在那儿呆呆地站着,起初一直以为是别家孩子在那儿放牛,便也不多留意,更不曾向外祖父提起过此事。
直到有一天,放学时间,外祖母在河边洗衣服,看见姨母手上拿着一根花枝从远处走来,外祖母走过去看了一眼,刚刚好在转弯处看见了那男孩的背影。外祖母眼看了一下左右,除他与姨母从那边走来,那日并未见别的孩子从那经过,如今那男孩又是往回的方向走,外祖母便起了疑心。
那以后外祖母便时时留意那颗桃树,只是时常看见男孩在那,时而踱步,时而蹲着在地上随意地画着,但从未见姨母与他在树下私会过。
外祖母便也没在家里提起过此事。只是见着姨母格外爱惜那一盆花枝,日日都要浇水,上面因雨水低落溅起泥土,她会细细擦拭干净。
后来有一天,姨母下地干活的时候弄伤了腿便没有去学校,那天放了学后,男孩来到桃树下,不停地朝着外祖父家跳脚张望,神情紧张,刚好这一幕被外祖父瞧见了。
外祖父从侧面悄莫声儿走过去,拍了一下男孩肩膀:“嘿,小子,看什么呢?”
那男孩惊吓着回过头说:“没,没什么。”然后撒腿跑了。
外祖父似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怒气冲冲走回去,对着姨母说:“那男的是谁?朝我们家看什么呢?今天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打死你算了。”
姨母羞愧地低下头,眼泪不停地滴落,直至侵湿了衣衫,也并未开口。
外祖父急了眼,狠狠地拍打在姨母身上,嘴里骂骂咧咧:“你个不知羞的女子,被人害了去还不知晓,等到哪天我逮到他,非打死他不可。”
姨母抬起头,拉着外祖父的衣角只摇头说:“父亲,我们没什么的,我们私底下没见过面的,也没说过话的,他只是我同学,你不要打他。”
外祖父大声问:“那花枝是他给你的吗?”
姨母点了下头,立马又说:“那天放学,他追过来,把花枝给我,说这花种难得,我们这里没有,我也只是接过来,点点头,连句话也没有说过,然后就各自走了。”
外祖父又骂:“那他经常站在对面那桃树下干什么?起初以为他是在那放牛,现在看来,好嘛,原是来盯你的啊。”
说着话时又冲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找了跟竹条回来了,怒气冲冲走来,扬手就打,嘴里还骂着:“今日打死你算了,免得日后被人拐了去,丢我的老脸。”
姨母只是埋着头流泪,一声叫喊声都没有发出,外祖母见状,将外祖父拦了下来,拉了出去,母亲扶起姨母回了姐妹俩自己的房间。
母亲说外祖父当天就病了,病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姨母也因此休学了。
男孩还是经常来桃树下张望,只是从未开口说过什么,也从未越过屋前的河半步。姨母每每看到也只是扭头就走,而后的时间里,也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
母亲和舅舅倒是对对面的男孩好奇起来,背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偷偷议论起来,当然也不敢在姨母面前表现出半分。
日子渐渐的过去,家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看着对面的男孩呆呆地站在那儿,但每每只是看一眼便转过头,也从未走过河去问候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桃花便开了,母亲及家里人感觉树下有点空空的,大家突然发现似乎很久没见过男孩了,但也没人提起过此事。
直到有一天,男孩的家人在河对面骂骂咧咧说:“穷人家,真的是没家教,教唆女子来勾引我家娃儿,害了我家娃儿,怎么有你这么不知羞的女子。”
外祖父及家人也不去争论什么,就这么默不作声,也不允许姨母再出过家门。再后来他们就没有了消息,据说他是病了,被父母强硬地带回自己家了。
但母亲看得出来,姨母不快乐了,从那以后就再也不见她笑过,只是日复一日重复着日常的劳作,慢慢的脸上露出了沧桑感。
突然有一天,那树下又出现了男孩的身影,姨母也看见了,只是对着哭,嘴里依然说不出话,哭着哭着便蹲下来抱着自己双腿,将脸埋进了双膝间。
这一次男孩走过来了,比起之前瘦弱了很多,一脸沧桑,下巴布满了胡须。姨母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眼,姨母哭得更厉害了。
男孩说:“你别哭,我很好。”
姨母站起来看着他说:“我知道你的心的。”
男孩又说:“你能跟我过去那边说句话吗?”
姨母回头看了眼外祖父,外祖父看着男孩憔悴的样子,也顿生心疼,没有言语,转身进房了,外祖母点点头,对着姨母说:“去吧,把话说清楚。”
姨母跟着男孩来到桃树下,双眼炯炯有神,深邃的眼眸虽略带疲劳感,却如星光般闪亮,直勾勾地盯着姨母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了,看得姨母有点脸红发热。
姨母羞红着脸说:“我还从未这么近距离认真地看过你。”
男孩还未等姨母说完便说了一句:“可我看了你很久了,从我见你第一眼开始,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姨母眼里噙着泪水说:“我明白你的,从那一次你打跑李二蛋,我就明白的。”
男孩接着说:“我这次是偷着跑出来的,不能呆太久,我今晚就去外祖母家,求外祖母去说服我娘,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去我们家,或者我来你家,你家里的情况我知道,我来你家可以帮忙干活,帮你照顾弟弟妹妹。”
姨母只是点点头,说:“我要回去跟我爹娘商量一下。”
男孩说:“好,明天我还来这里,你等我。”然后二人便依依不舍地各自走了。
姨母回到家跟外祖父外祖母说明了,外祖父“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坚决反对,对着姨母大骂:“不行,你看看上次他家里人到这说的什么话?先别说你能不能去他家,就算能让你去,你能有好日子过?你是要气死我还是怎的?”
姨母哭着说:“好不好,我都认了,爹,您就别逼我了。”
外祖父气得发抖,只说:“好好,你去,你去,死了活了,随你,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子,白疼了你十多年。”然后就不欢而散了。
那一夜,一家人皆怯怯而过,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第二天傍晚时分,男孩如约出现在桃树下面,姨母飞奔过去,气喘吁吁地只是羞笑。
男孩也笑,二人也不知笑了多久,男孩终于开口了说:“外祖母已经答应我去试试了,”说完便兴奋地扶着姨母的肩膀。
男孩又说:“往后余生,皆是你,你再等等我,我回去就与爹娘商量,下月就来下聘。”然后给姨母手中塞了一块帕子就跑了,没多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姨母,姨母看着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自己也幸福地笑了。
姨母回到家,外祖父有点怒气不消,但也没有大发雷霆,稍作平和地说:“女子,你知道家里的情况,已经很艰难了,我本指望着你能嫁得近些,偶尔回来帮衬下家里,我这个身体已经没法辛苦劳作了,找个近一些的女婿,家里条件过得去的,各方面都能照看着些,我不知道哪天就去了,你又去得这么远,我怎么放心得下他们娘儿几个?”
姨母说:“爹,您别生气,也别担心,家里弟妹还小,我知道的,我与他商量了,他家隔得也不太远,我们经常回来就是,农忙的时候我们尽力回来帮忙,而且他说了他会去跟他爹娘商量,他来我们家,那样我们会更好的,您就放心吧,您好好养着身体才是大事。”
外祖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每日都唉声叹气。
接下来的日子,姨母总觉得每日是度日如年似的,等着男孩的到来,每日都会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下月”的期限早已经过了,又过了两月,还是没见着人来,姨母由开始的急切变成失望,每日总要望着桃树发呆一会儿。
而后又变得焦躁起来,每每晚上总是躲着被子里哭泣,母亲见状不知如何安慰,只暗暗地骂:“骗子。”
谁曾想那日桃树下一别,姨母竟再未见过男孩一面,全家人也都唉声叹气,只说姨母信错了人。
直到有一天,男孩的外祖母急匆匆来到家里告知男孩两月以前已经没了,全家人都被这突来的消息震惊。
原来男孩回家后向父母表明心意,他的父母极力反对,将其困于家中,不得外出。男孩急于不能按时赴约,担忧姨母伤心失落,又甚是思念姨母,所以绝食相逼,无奈父母仍不为所动。
那日,男孩饿得两眼昏花,想从窗户上爬下来,然后坐车来找姨母,怎知竟跌落下去,当即重伤,后来又愧疚失信于姨母,竟至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姨母顿觉五雷轰顶,伤心欲绝,尽管家人极力劝解也充耳不闻,后来便渐渐消瘦下去,不成人样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及母亲、舅舅只能干着急,全无半点办法。
突然有一天,姨母精神振作,与外祖父说:“爹,我想去看看我外祖母。”
外祖父说:“女子,难得你振作起来,去吧,你外祖母日日为你担忧呢,你且去看看她,让她放心。”
姨母回答了一声“嗯”。接着便回房,换上存在箱底一直以来未舍得穿的新衣服和鞋子,穿戴整洁后便出发了,到了她外祖母家,姨母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伤心的神情,只是说了一句:“外祖母,往后你且放心吧,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娘俩随意聊了几句,姨母便辞别她的外祖母回家去了,她的外祖母看着她的背影只说了一句:“我这孙女子是怎么了?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七月份的天总那么喜怒无常,一路上竟下起了片刻大雨,大概也就两刻钟吧,姨母便到了家,母亲只觉得她有些奇怪,便问了句:“姐姐,你怎么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鞋子也不见脏。”
姨母没有理睬,径直地回了房间,随后便紧闭房门,在房里燃烧什么,只见浓烟滚滚,那时外祖父和外祖母刚好外出活计,家里只有母亲三姐弟,母亲见状几近吓傻,连忙使唤舅舅去田间叫唤外祖父和外祖母回家。
外祖父疾步冲进家里,砸开了房门,只见铁桶里还有未烧完的纸屑,依稀间还能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一些字迹,每张纸上只简单的记录着“第一天”和男孩的名字“叶远”,“第二天”和男孩的名字“叶远”,日期依次往后推,再看姨母安详地躺在床上,没了呼吸,旁边放着打翻的农药罐子,外祖父瞬间塌软在地,埋头大哭起来。
母亲也冲进房间,只哇哇大哭,后来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往后余生,皆是你。”上面写的日期是与男孩在桃树下分别的那天。
母亲受不住失去姐姐的悲伤,冲出房间蹲在屋门前的地面上哭泣。
只见那盆雨后的桔梗花首次绽放,开得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