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静默的村庄(一)

2019-01-28  本文已影响696人  在水一方_9b2e
静默的村庄(一)

        向东,没有一个人,向西,一个人也没有。

        站在年关的老家门口,四处张望,这条曾听过我第一声啼哭第一声欢笑,看过我第一次迈步第一次跌倒第一次爬起,又一步三回头送我别离的村庄,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庄,忽然间陌生。她瞪着空洞孱弱的眼神,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般,静默着,长久地静默。没有风,稀稀拉拉地凋敝的树一动不动,村庄一样静默。门口的花椒树竖着一根根尖刺,我木木地看过去,尖刺便直勾勾地看过来,似乎有泪腺瞬间被刺穿,清晰的村庄一霎时便模糊了。

        门口,有两棵槐树。一棵紧挨着门坡坡西边,另一棵,再西边点守护着牛圈。对门三爸家门口也有一棵更高大的槐树。东邻那个女儿叫“千金”的人家门口也是一棵脖子仰到酸疼也看不清树梢的大槐树。往东,往西,家家门口都有一两棵树,大多是槐树。

          种上了瓜,点上了豆,四五月的风便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越过田头,从巷西头直溜溜窜进来,家家门前的槐花便羞答答绽了蕾含了笑,惹得蜜蜂蝴蝶成日里嗡嗡嗡地忙乎。清晨,当各家房顶高高的烟囱升起炊烟,槐花香熏透的巷道里,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钩槐花的,捡槐花的,指挥的,偶尔有被蜂蛰了手吱吱哇哇哭叫的,这枝这枝,那串那串,绑了铁钩子或镰刀的木杆八面玲珑,恨不得勾住树杈间的太阳,勾住太阳里的飞鸟。

        一番筛捡淘洗,藏了小心与企盼,前后不离脚看着母亲变戏法似地将鲜嫩嫩的花朵变成了碗里香喷喷的槐花拌面菜,咽着口水趁母亲不注意,迅速拈一把塞进嘴里,转身拿起笤帚卖力地把自家门坡坡的土扫向巷子中间,扫向对门两家孩子们心照不宣的“三八线”。尘土飞扬中,巷道更加热闹,早上出工的邻居叔伯大婶们吆喝着牛,扛着锄把,亦或拉着平车,挑着担子嗤嗤啦啦叮叮咣咣渐次从西头或紧或慢地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孩子们探子似地飞声传信,拿着笤帚三步两步跑回家。“赶紧搬桌,端饭……”牛叫声,人唤声,鸡飞上了饭桌的哄闹声,追赶声,一部田园归来的交响在初夏的清晨就此拉开,宏大的合奏继而从巷道转向各家胡同,围拢着低矮的饭桌开始柔和分章。

        饭点上庄户人家的门是不关的,你家吃什么他家吃什么没什么两样,也从不避讳。从巷西头向东走过去,或方或圆的矮桌子旁,至少围着四五口人,多的甚至十来口,边狼吞虎咽着自家的粗茶淡饭,边商议着后晌的活计,也有端着饭碗蹲在门口的碌碡上大声与左邻右舍交谈的。朴实的庄稼汉,三句话冲不出土地的牵绊。

        “今年雨水好,收了麦估摸着还能种一茬玉米……”

      “埝底下那片地你准备种啥(suo)……东岭(lie)上料角地又浇不上水……”

        若是话语投机,碗里的饭吃完了也浑然不觉,时不时拿筷子在空荡荡的碗底扒拉一下,煞有介事地塞进嘴里。等到女人们在家大呼小叫催着洗碗,这才意犹未尽拍拍屁股各自折回胡同。

      下午的巷道重复着上午的故事,只不过胡同下的饭桌上精简成了一壶一碗一馍一根葱或者一个辣椒碟子。这依然挡不住胡同里的交响再次激越。

     

静默的村庄(一)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斯人已去,圣贤不古。淳朴的绿在贫瘠的土地上一年年破土,拔节。

        牛羊归圈,鸡雏上架,孩子们早已清扫好自家门坡,铺一张草席或旧布单,一天里最宁静美好的时光就在草席上弥漫。大人们坐在席子上东拉西扯着家常话,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嬉闹着,不一会就因为你占地方多了他占地方小了或者别的原因动起手来,当然免不了被呵斥。吃了亏的低声嘟囔着把“仇恨”埋在心里,借着夜幕的掩护找个机会踢一脚掐一把,偷着咧咧嘴,算是扯平了安宁了。

        你躺在你家门坡上,他躺在他家门坡上,月亮斜挂在树梢上,大人孩子的鼾声伴着牛的反刍声,还有巷口池泊里的蛙声,一条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便挪着小碎步从初夏走向了仲夏。

        麦子在爷爷叔叔父辈们一次次深情地对视中终于泛黄了,低下沉甸甸的头颅向土地臣服。麦风熏过小小的村庄,槐花的甜香被麦子的绵香覆盖。

        镰刀划过磨石的嚯嚯声把烧饼似的月亮琢磨成了好看的月牙儿,草席上的嬉闹声早已打成卷斜倚在门后。学校也放了麦假,大人,小孩,风,马,牛,整个庄子被绷上了弦,一场龙口夺食的激战不分白天黑夜胶着在田野与打麦场上。

        此时巷道里最惬意的只有鸡和麻雀了。可恨的鸡,要么人说小肚鸡肠,偷吃着新打的麦子也就算了,也不说尽点主人之宜,驱赶驱赶偷吃的麻雀,反而卿卿我我彼此招呼着。就算大人想了办法竖了竹竿绑了花花绿绿的布条条守卫也无济于事。气人归气人,可鸡毕竟只是小肚鸡肠,吃不了多少。最气人的就是老鼠了,空降,偷运,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打地道战似的,趁着时机贮备生儿育女过冬的粮食,到底一天偷多少,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幼时的我不止一次想象过老鼠偷粮食的情景,听大人说,一只老鼠躺着,四只爪子护住东西,另一只老鼠拖着它的尾巴,就这样运输。可我还是想不通,若是大物件吧,这还行,那如果是麦粒呢,肚皮上能放几粒粮食,又没有箱子袋子,到底是怎样瞒天过海的,不得而知。记得十多岁时有一年除夕,全家人满怀喜悦与憧憬包好的一竹筚饺子,放在胡同大水瓮上自然冷冻,只待初一早上热腾腾香喷喷出锅祭祖、饱口福。初一母亲起个大早,兴冲冲端饺子时,却发现少了一大半,肯定是老鼠偷走了,因为是过年,母亲自个生着闷气没打骂我们,自然那个年也没过好。可恨的老鼠,你啥不能吃呀,偏也要吃饺子。你咋偷得,你会吃吗?

         

静默的村庄(一)

          待麦子一麻袋一麻袋从打麦场运回家,带着太阳的热情,带着庄稼人的满足与希冀装进囤,麦收的圆舞曲便又转移到巷道。

          挑水,淘麦,晒麦,磨面,“六月六,看麦罢”,尝新麦,摊煎饼,招待新女婿的盛事暂时放缓了庄户人紧张劳作的步伐。当新女婿领着出嫁的姑娘提着礼物踏进巷道,庄子便在隔着门缝的好奇里绯红成姑娘的面颊。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900多年前的那个孟春,诗人站在超然台上,乡思超然。900多年后,“莫教故人愁故土,且将新火试新麦”,没有诗人,淳朴的村庄就是一阕从诗经里摇曳而来的风。

        没有荷的遮掩,巷口池泊里的蛙扯着乡音日夜鼓噪,终于把桐树上的蝉声撩逗成一团,一晌,一巷,秋天姗姗而来。

        秋天的原野是饱满的,铺满希望的,秋天的巷道也是车水马龙,热腾腾的。玉米要掰要剥,豆子、棉花要摘,红薯要挖、要入窖贮藏、要擦片,所有的粮食都要晾晒,要和太阳抢时间。人手不够,孩子们又放了秋假,成了临时小劳力。被夏天的烈日烤得奄奄一息的庄子,来不及喘息休养,转眼又被孩子们激活了。

静默的村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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