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月解相思
一
头顶的浮云快速掠过,暖风中,剑气迸射间,身侧的杏花簌簌而落。此刻我和蓝越双剑合璧,已与慕容修交手了四十招。
我迎着日光纵身一跃,凌空挽出一道剑花,封住慕容修的后路;与此同时蓝越一个流畅旋身,手中长剑迅疾划向他的喉咙,眼看慕容修便要葬身在蓝越剑下——
眼前白影一掠,鼻息间荡起隐约清冷梅香,慕容修蓦然不见了踪影。
我猛然回身,只见一角衣袂翩然,电光火石间,快到难以置信般,慕容修已在蓝越身后,手中长剑正稳稳抵在蓝越喉咙处。
杏花疏影里,慕容修一袭白衣不染点尘,他看向我,嗓音朗若春风:“姑娘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放过他。”
我握紧手中的剑,咬咬牙,冷然问道:“什么条件?”
“跟我回听月楼,嫁给我。”慕容修的眼底处尽是戏谑。
“好。”我泠泠的目光逼视着他戏谑的双眸。
二
红烛垂泪,大红帷幔高挂,我一身华贵喜服坐在床沿处。跟慕容修回听月楼当晚,他便与我拜了天地。
此时慕容修挑起了我的喜帕。我嘴角浮起讥诮的冷笑:“素闻听月楼楼主慕容修武艺谋略高于常人,却没想到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慕容修淡淡一笑,对我的讽刺不以为忤,他弯下身子,一张脸在烛火映衬下显得俊朗无比。此刻他凑近我,近得几乎要与我鼻尖触着鼻尖:“阿夜,你这游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目光温润柔软,语调低和,似是在和胡闹的情人说话。
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清冷梅香又闯入鼻息。
我有些错愕,随即别转头去,说:“我不是什么阿夜。慕容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慕容修闻言站直身姿,长身玉立,目光凝固在我脖子的左侧:“姑娘能否把脖子左侧转过来让在下看看?”我看他的目光中没丝毫猥亵之意,于是照他的意思转过头。
慕容修细细看了我脖子左侧的红色蝴蝶胎记一阵,问道:“姑娘这胎记是自出世时便在?”我点点头。
“那姑娘身上是否带着一枚有柳字标记的玉佩?”慕容修又问道。
“慕容公子如何得知?”我疑惑地问。
他沉吟片刻,说道:“难怪你与凝夜的脸容一模一样,原来你是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顿了顿,慕容修微微笑起,嘴角勾起完美弧度:“凝夜生性古灵精怪,专爱捉弄人。今天看到你,以为是凝夜又在跟我胡闹,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娶了你做楼主夫人。姑娘,多有得罪,请见谅。”说到最后一句,慕容修已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
我不由失笑:“原来慕容公子口中的凝夜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我叫柳月蔓,姐夫你叫我月蔓就好。”
“月蔓,夜已深,早些歇息吧。”话音未落,慕容修已踏出房门外。
我和衣睡下不久,便听到不远处有笛声传来。笛声高昂悠扬处,如高山流水汩汩而下;低回环转处,如出谷莺啼缠绵悱恻。而且听笛音便知,这是用内力吹奏出来的音律,乐声虽不大,却能扩散到方圆几百里外。
我心下了然,微微笑了笑,侧身便睡了过去。
三
翌日清晨。
我刚醒来不久,便听到有下人说,昨晚服侍我的丫鬟今晨已暴毙身亡。
尸首还在庭院左侧的回廊处,我赶到回廊,看到慕容修正站在尸首前沉思不语。
我上前细看这丫鬟的尸首。
她的全身上下加上毛发都变成了白色,脸容却是平静的,想来是死前并无痛苦。而且,她的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我行至慕容修身侧,说道:“她应是中了毒药’梨花香’。”
“我记得三个月前听月楼也有人这样突然身亡,”慕容修眉心微蹙,“特征完全一样,当时凝夜也判断其人是中了’梨花香’毒。于是她便只身去追查此事,然而这三个月来她却是杳无音信……”
我沉吟片刻,说道:“据我所知,江湖上只有百花教会制造’梨花香’。根据这尸体散发的梨花清香来判断,这毒是近半年来制造的。百花教的同一种毒药一年内只卖给五个人,而且百花教如果不清楚买家的身份,是不会将毒卖给他们的。如果我们可以知道近半年来她们把’梨花香’卖给了谁,那么事情就会有线索了。”
说到这里我眉头轻皱,“只是卖主的信息一般情况下百花教不会泄露,要知道卖主的信息怕是不容易。而且百花教教主性情孤傲,不喜与江湖的人结交,要她帮助我们是难于登天……”
“这个倒是不难,我跟百花教教主还有些交情。”慕容修在一旁说道。
“这事涉及到姐姐的安危,如果慕容公子要动身去百花教,那月蔓跟你一起去。”我有些担忧地说道。
慕容修颔首表示同意。
四
两天后,我们到达百花教。面前这座楼宇富丽堂皇,气派尽显,材料做工都是大手笔,然而却建在无人的深林处,不熟悉的人要找到它并不容易。
“劳烦姑娘告诉你们教主,就说听月楼慕容修求见。”慕容修向站在楼宇门口旁的一位女子说。
不消片刻,有一位衣着奢华高贵,气质脱俗典雅的女子娉婷走出,至慕容修跟前,纤纤十指握住他的双手,笑着说:“阿修,怎么最近都不来探望我?”
进了内厅,百花教教主思嫣,也就是刚才在门口处迎接我们的那个女子,她告诉我们,这半年来百花教只买出了两份“梨花香”,一份买给了云雾山庄,另一份买给了朝云教。
我们从思嫣处还了解到,三个月前凝夜也到过百花教向她打听“梨花香”的事,料想凝夜后来应是去了云雾山庄和朝云教追查此事。
自百花教处出来,行走在树林间时,慕容修沉吟道:“云雾山庄与朝云教向来与听月楼并无仇怨纠纷,此次为何会用梨花香将听月楼的人杀害?我感觉这事不简单。”
听月楼其实是一个饮誉江湖的杀手组织。而前几天我之所以会与蓝越一起刺杀慕容修,是因为我乃剑楼的一名杀手。
剑楼明里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实际上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中的一颗暗棋,换言之,是为朝廷铲除江湖帮派的一个工具。慕容修身为风头正盛的听月楼楼主,自然成了剑楼的追杀对象。
“不管怎样,先找到凝夜再说吧。”慕容修此时抬头看了看自树叶缝隙处洒下的正午阳光,“云雾山庄离这里不远,估计黄昏就能到达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如果这事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每过一天,凝夜姐姐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五
当暮色四合,飞鸟归巢,我和慕容修站在了云雾山庄前。
云雾山庄建在山顶上,而这座山峰高耸入云,山顶上常年大雾缭绕,方才自半山腰往上看,云雾山庄仿佛是建在半空中的楼阁。
听月楼楼主的名声果然响誉江湖,云雾山庄的庄主纵然与我们素未谋面,依然待我们如座上宾客。
自云雾山庄离开,在下山时,我问一旁的慕容修:“庄主说他买梨花香是为了惩戒山庄的叛徒,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在骗我们?”
慕容修摇了摇头:“云雾山庄有叛徒一事,我也略有耳闻。江湖上的人都说云雾山庄庄主行事虽狠辣,但对偷坑拐骗这一类事最是不屑。而且,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云雾山庄要与听月楼作对。”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沉吟道:“奇怪,庄主说凝夜并没有到过云雾山庄……那她是去了哪里?”
“那我们明天再去朝云教……”我话音未落,顷刻间有十几张网从天而降,袭向我与慕容修。
我急忙飞身闪避,眼光向四周一掠,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张用特殊材质制成的网,网丝处缀着尖利小刀,在夕阳余晖中闪耀着诡异光芒。
这些黑衣人四散开来,将我和慕容修包围在正中。他们明显受过严格训练,动作整齐统一,撒下的网组集在一起,犹如一个毫无漏洞的大笼子,要让我和慕容修无处可逃。
而且根据网丝上缀的小刀处的颜色判断,上面肯定是沾了见血封喉的剧毒。饶是武功再高,只要被上面的小刀轻轻一划,便一命呜呼。
眼见这些网便要覆盖在我和慕容修身上,千钧一发之际,慕容修指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片树叶,他的手掌看似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挥——
那些本应轻飘的叶子此刻如同暗器一样,快速旋飞出了网外,准确无误地那些黑衣人喉咙处。
黑衣人们纷纷倒地毙命,慕容修带着我冲出了网外。
慕容修携着我,流风般掠过一丛丛的树梢。刚开始后面还有些许黑衣人在身后追赶,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面的劲风追袭之声渐渐消失无踪。我再回头看,身后已无黑衣人的身影。
慕容修见摆脱了黑衣人的追赶,便落了地。刚落到地面,他便问我:“月蔓,你可有受伤?”
我摇了摇头,侧头看他:“你呢?”
“这种把戏还伤不了我。”慕容修气定神闲地说。
我看了看身后,又说道:“那些人还会追上来么?”
“这里离刚才那片树林起码有一百里。以那些黑衣人的轻功……至少要明天才能到这里。”他答道。
慕容修虽则才二十出头,但他是个武学奇才,尤其是他的轻功闻名武林,稀少有人能出其右。据说曾有一次,慕容修以一己之力抵挡千军万马的攻击,不仅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而且他身上那件白衣,从打斗开始到打斗结束,都不染一尘,蹁跹依旧。
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我们处在另一片树林里,天边浅紫色的晚霞一层层渲染开来,如一朵朵绚烂的花,瑰丽了黄昏的天际。
然而再美的暮色,也驱散不了我内心此刻的沮丧。
我预料到杀他会十分困难,但此刻失败了,还是难免沮丧。
我不露声色,对慕容修说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找客栈住下,明早再赶去朝云教吧。”说完,我转身便往树林外走去。
慕容修踏步跟上我。
六
结果去了朝云教后,我们依然打探不到凝夜的消息。朝云教买的梨花香还未曾使用,而据朝云教教主说,凝夜也并没有到过朝云教。
离开朝云教,一路上慕容修都是脸色凝重。走进一片桃花林时,骤然有羽箭从四面八方破空向我们射来。
这些羽箭极多,速度极快,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操纵的。我抽出长剑,动作灵敏地格开这些箭,眼角掠过慕容修,他根本连剑都不曾出鞘,这些箭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突然,地面开始动起来,泥土一块块陷下去,眨眼间地面出现了无数个极深的大洞,每个洞的洞底都插满了明晃晃的尖刀。
慕容修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轻蔑。他蓦然将我打横抱起,然后在一片箭雨中,带着我飞身离开了桃花林。
七
慕容修没多久就带我摆脱了弓箭手的追击。我们两人均毫发未伤。
走在去客栈的路上,慕容修低头喃喃说道:“这一路上都被人追杀,看来这些人是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还有谁知道我们此次的行踪?”我接过他的话。
慕容修思索片刻,目光落在远方:“思嫣。”语声顿了顿,他又转头对我说道:“明天我们回百花教一趟。”
八
来到百花教,随着思嫣进了内堂,慕容修示意思嫣屏退了左右的人。待内堂只剩我,思嫣和慕容修三人时,慕容修便单刀直入地问思嫣:“我们这次的行踪,姐姐还告诉了谁?”
思嫣此刻脸露愧色,她看着慕容修说道:“那天你刚离去不久,那些人便到了百花教,他们用了我娘亲的性命作威胁让我说出你的行踪,我也是迫不得已……阿修,你我自幼姐弟相称,你在我心里其实跟亲弟弟无异。如果我可以选择,我绝不会向别人泄露你的行踪。不管怎么说,是姐姐对不起你。”说到这里,思嫣嘴边泛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之前我一直很担心你,现在看到你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慕容修风淡云轻般一笑:“姐姐也是迫不得已,阿修不怪你。再说,就凭那些人的把戏,要杀我还差太远。”他沉默片刻,随即敛容道:“最近姐姐可有凝夜的消息?”
“自三个月前凝夜来询问’梨花香’的事后,我就一直没她的消息了。你们这一路上也没打探到她的消息吗?”思嫣满面关怀之色。
慕容修摇了摇头,眉心微蹙,又问道:“胁迫姐姐的,是什么人?”
思嫣想了想,说道:“按照他们的武功招数,我觉得他们应是剑楼的人。”
此时我说:“剑楼楼主想杀姐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做也不算在意料之外。只是凝夜姐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会不会跟他们有关……”
“不管怎么样,我且去会一会这剑楼楼主,否则,这朝廷的爪牙还真以为我怕了他们。”慕容修俊目中有凛冽的光芒闪过。
“阿修,你还是小心为好。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思嫣眼眸中全是担忧。
“姐姐尽管放心,不会有事的。”慕容修握了一握思嫣的手。
九
因天色已晚,我们便在百花教暂住一宿,待到天明再去剑楼。
夜色浓重,我走出房外,看四下无人,才将写了字的绢帕绑在早就准备好的信鸽腿上,一扬手,信鸽便往远方飞去。
看到白色的信鸽扑凌着翅膀消失在夜幕中,我正转身欲回房,忽然听到了熟悉的笛声。
是慕容修与我成亲那晚,我在听月楼处听到的那首曲子。
我顺着笛声走过去,在一间屋子的檐前,看到了笛声的主人。
一身白衣的慕容修正坐在高耸的屋脊处,手执一支碧绿的笛子在唇间吹奏。午夜的明月光倾泻,屋顶的琉璃瓦泛起粼粼光芒,夜风扬起慕容修没有束的黑发,他的脸上,写满了刻骨的相思。
我轻盈地跃上屋脊,在慕容修身旁坐下。他看到我,停下吹了一半的曲子,侧首问我:“月蔓,这么晚还不睡?”
“我听到笛声,就过来看看。”我答道。
“不知凝夜有没有听到笛声?”慕容修微微笑起,“以前我跟凝夜约定好,我思念她时,就会用内力吹奏这首曲子,她听到之后,便会赶回来与我相见。这是我自创的曲子,凝夜给它取名为’听月曲’。”慕容修的目光飘落在远处的夜色中,“我记得有一次,凝夜在我吹奏这首曲子时回到了我身边。那晚她在笛音中起舞,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姿。”
“姐夫……一定很担心凝夜姐姐吧?”我有些动容。
“如果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说完,慕容修又吹奏起了笛子。
笛声时而悠扬清越,时而低回悱恻,优美动听,沁人心腑。
其实,慕容修说的关于“听月曲”的事,我都知道。他与凝夜之间的事,我也都知道。因为,我就是凝夜。
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柳月蔓是我,凝夜也是我。
三年前,慕容修还不是听月楼的楼主。那时的听月楼楼主是柳明德,他是慕容修的师父,也就是我爹。
江湖上的人只知柳明德在弥留之际将楼主之位传给了慕容修,其实我爹是被慕容修毒死的。慕容修觊觎楼主之位,于是他在我爹每天的饮食下毒,致使我爹毒发身亡。我爹死后,慕容修就顺理成章以柳明德大弟子的身份,成了听月楼楼主。
这一切,我是从我爹挚友庞飞口中得知的。听月楼是我爹与庞飞两人联手组织起来的,我爹死后,庞飞就离开了听月楼,他将慕容修的阴谋告知我,于是从那刻起,我就决心与庞飞伯伯联手,将慕容修在我爹手中夺去的听月楼抢回来。
我爹当年是在做了听月楼楼主后,才娶了我娘的。因不想让我娘和我卷入江湖中的仇杀,他没有将我们带回听月楼,而是在外面购置了宅子,安置我娘和我。是以慕容修虽是我爹的大弟子,他却不知道我爹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三年前,我以凝夜的身份进了听月楼当杀手。然后费尽心思,凭借自己精致的容颜,让慕容修信任我,然后爱上了我。接着,我告诉他,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只是脖子左侧有个红色蝴蝶胎记。
慕容修武艺太高强,我深知单凭一己之力杀不了他。也不可能在他饮食中下毒,因为他与思嫣自幼相识,他辨别毒药的能力非比寻常,如果在他饮食里下毒等于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我又以柳月蔓的身份,到剑楼当了杀手。剑楼楼主想杀慕容修已久,所以当我说我可以跟他们里应外合,除掉慕容修时,剑楼楼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
然后,自三个月前开始,一切就拉开了序幕。我用“梨花香”在听月楼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了一个人,然后,我跟慕容修说我要去追查此事。
为什么我用了“梨花香”,在百花教处却没有记录?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也会制这种毒药。
接着,我以柳月蔓的身份与蓝越一起去刺杀慕容修。我算准了每一步,如果我和蓝越杀不了他,他必定会将我带回听月楼。果然,慕容修那晚将我带回听月楼跟我成亲。于是那晚,我又将“梨花香”毒下在了一个丫鬟身上,布下凝夜可能身处危险的疑阵。
就这样,我一人饰演两个身份,将慕容修带出了听月楼。听月楼处高手如云,一个慕容修已经够难对付,在听月楼有很多他忠心的部下,要杀他可能性极小。将他带出听月楼之后,下手杀他要比在听月楼杀他容易。
将慕容修领到寻找凝夜的道路上后,我将我们的行踪告诉了剑楼的人,让他们派人来杀我们。
我是这样计划的,如果在寻找凝夜的过程中,能将慕容修杀掉那固然好;如果杀不掉他,那么就将泄露他行踪这一罪名扣到思嫣头上。这样我的企图便不会暴露,然后我就可以继续用柳月蔓的身份在慕容修身边待下去,陪他一直寻找凝夜,直到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杀了他。
杀掉慕容修后,我再用凝夜的身份回到听月楼,以听月楼楼主夫人的名义,接掌听月楼。
三年来,我处处小心,步步算计,只为有一天能手刃杀父仇人,夺回原本属于我的听月楼!
十
一个个笛音自慕容修指间溢出,融入无边的夜色中。月轮高悬,月光在慕容修俊逸的侧面投下阴影。
看着此刻坐在屋脊吹奏听月曲的慕容修,无端端的,便想起他方才说的那个晚上——
那晚我刚执行完听月楼的杀手任务,忽然就听到慕容修吹奏的听月曲。笛声顺着夜风漫入耳际,我想起之前与他的约定,便顺着笛声,用轻功赶回了他的身边。
当时月色溶溶,慕容修就在听月楼不远处一方竹林里吹笛子。我来到他身边时,曲子还未奏完,于是我踏着落叶,和着曲音,在他面前翩翩起舞。
裙袂飞扬处,青丝倾洒在腰间时,慕容修眼里的惊艳和温柔都落进了我眼里。
也落进了我心里。
我还记得当时,林间月华如练,他的眼眸如星。
三年来,不是没有看到他对我的真挚和深情,不是没有看到他对我的宠溺和迁就。
而我,也不是没有对他动心。
但在血海深仇面前,爱情就如一片羽毛般,无足轻重。在慕容修对我爹下毒的那一刻,命运就已将我们摆在了敌对的位置上。
十二
自屋脊处回到房间,发现有一只信鸽停在房前的庭院里。我走上前细看,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布袋,我解下布袋,里面有一粒很小的药丸,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此乃天竺丸,服下后武功暴涨,选好时机服下,手刃仇人便易如反掌。明日我会与你在杏花林处会合。”
落款是,庞伯伯。
方才我放了信鸽给庞伯伯报平安,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给我回了信。我看着手中的药丸,唇边漫出笑意。
为了复仇一直都在寻找的天竺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找到了。
慕容修,你三年前的恶行,很快我就要你拿命来偿!
十三
今日阳光明媚,我与慕容修在去剑楼的路上。走着走着,一片杏花林便映入眼际,这是去剑楼的必经之路,上次我和蓝越就是在这片杏花林里刺杀的慕容修。
进了杏花林,我故意落后慕容修几步,然后猛地抽出长剑,用力就向他后心刺去!
我暴涨后的内力非同小可,灌注在长剑上,挥出去的长剑发出凌厉的啸吟。慕容修利落一个旋身闪过我的剑招,我第二招紧接而来,剑风过处,震落了大片大片的杏花。
慕容修此刻身姿斜着向后退去,我的长剑迎风紧逼而上,离他喉咙不过一寸的距离。在我的剑就要刺入他喉咙的间隙,慕容修问道:“月蔓,你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倏忽向左一侧,足尖一点旁边杏树的树干避开我的剑尖,接着欺身上前便想点我的穴道。但我比他出手更快,不过一瞬,慕容修便已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我站在他面前冷笑:“慕容修,你想知道为什么,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说话间,我抹去脖子左侧用胭脂画出来的红色蝴蝶胎记。
慕容修眼里浮现复杂的情愫:“阿夜?”
“没错,我既是柳月蔓也是凝夜。我还是你师父的独生女。我爹说你天资聪颖,待他百年归老,听月楼楼主之位非你莫属。我爹还想过将我许配给你……但你却如此迫不及待,”说到此处,我的语声变得凄厉,“你是不是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你想不到庞飞伯伯知道了你所有的阴谋诡计吧?你为了楼主之位毒死我爹!我爹养你教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阿夜,不是你想的那样——”
未等慕容修说完,我手中长剑已瞬间贯穿他的胸膛。
一剑穿心,这招数我练了无数次,快准狠,任何人中招后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三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此刻慕容修胸口蔓延了大片殷红,他凝眸看着我,唇边漫起一抹浅笑。
我见过慕容修很多很多的表情。他温柔的表情,他蹙眉的表情,他气定神闲的表情,他胸有成竹的表情,……
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凄伤的笑容。
慕容修笑着轻声说:“阿夜,不管如何,我都爱你。还有,小心庞飞这老狐狸……”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停止了呼吸。
杏花林里很静,只有春风轻轻拂过的声音。
爹爹,女儿为你报了仇,你可以安息了。
我等复仇这刻等了这么久,此刻终于如愿以偿,我应该很开心才对。然而与之相反,我的心里此刻泛起无边的疼痛。
一摸脸颊,才发现,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十四
仿佛过了很久,也仿佛只是过了一会,一阵大笑将我从恍惚处拉回现实。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庞伯伯依约到了杏花林。
“庞伯伯,我已杀了慕容修,我们回听月楼吧。”我对喜形于色的庞飞说。
“月蔓,你错了,只是我回听月楼,不是我们。”庞飞说。
“你说什么?”想起慕容修临死前让我小心庞飞的话,我脑里划过不详预感。
“柳明德是个笨人,没想到他的女儿更笨。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毒死你爹的人,其实是我。听月楼是我和他一起创建的,可我却只能屈居副楼主的位置,江湖上的人只知有柳明德,却不知有庞飞。为什么?当年创建听月楼时我也没少出力,凭什么柳明德的锋芒就要比我更盛?”庞飞的面容有微微的扭曲,“于是三年前我下毒毒死了他。没想到他将楼主之位转给了慕容修。而你,是帮我铲除绊脚石的一颗绝佳的棋子。”
这就是昔日与爹爹把酒赏花,月下对弈的庞伯伯。
这就是昔日待我亲切慈爱视我如己出的庞伯伯。
却原来,一切都是他龌龊内心的掩饰。
此刻我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我就是那可悲的螳螂。
我举剑就向庞飞刺过去,奇怪的是,我此时的出剑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凌厉。他轻蔑地伸出手指便夹住了我的剑尖。在庞飞夹住我剑尖的这一瞬间,我感到心脏猛地一阵绞痛——
与此同时,我的眼前忽然一片白衣翩然,鼻间又漾起那熟悉的优雅冷梅香。刹那间,剑光闪动,方才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的慕容修手中长剑已稳稳地抵在庞飞的喉咙间。
心脏的剧痛中,庞飞震惊的表情映入眼帘。一旁的慕容修白衣有些凌乱,但气度依然不改:“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死而复活吧。”
“你明明连呼吸都已经没有了……”庞飞的声音已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东瀛有一种忍术,可以让人用内力将心脏向右移,还有一种忍术,可以让人假死。所以,虽则刚才阿夜那一剑没刺偏,但对我来说,并不致命。”慕容修顿了顿,讥诮一笑道:“庞飞,你以为杀了我杀了阿夜,听月楼楼主之位就是你的了?师父在临终前其实已知道对他下毒的是你,然而他念在与你三十多年朋友的情分上,他让我们放过你。若不是师父临终有这一遗愿,打消我们这些徒弟为他报仇的念头,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庞飞已面如死灰。
“事到如今,我身为听月楼楼主,不能再放过你。”话音刚落,慕容修的长剑便要刺穿庞飞的喉咙——
就在这时,我喉头一甜,张口就吐出一口血,心脏更是前所未有的剧痛,我身子一个摇晃,便要倒地。
慕容修见状,猛然收回刺向庞飞的长剑,单臂接住我,冷声问庞飞:“你对阿夜做了什么?”
“我只不过在她服用的天竺丸中加了一味毒药。”庞飞残忍地笑道:“我知道你想救她,但我不会让你有救她的机会,我失败了,但我也要你尝尝痛苦的滋味。这世上只有我知道那味是什么毒药,也只有我才知道什么才是它的解药。”话音未落,庞飞倏忽间自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匕,迅速地刺向自己喉间。
慕容修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顷刻间,庞飞便已倒地毙命。
十五
我明白自己已命不久矣。躺在慕容修的怀中,我看到他的眼眸中溢满了难以描绘的哀伤。
春风温柔地掠过杏林,意识渐渐模糊中,我仿佛又回到那个就着听月曲起舞的夜晚——
朗朗月光中,一曲终了,我腰肢回旋结束了舞姿。慕容修执起我的手,轻轻一拉,顺势将我带入他怀中。
微凉的夜风中,我的长发与他的如墨黑发缱绻地缠绕在一起,他的唇畔贴在我耳际,嗓音低柔:“何以解相思,唯有听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