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开始时那样
文/安乔
1.
学校附近的这家咖啡馆毕业后就很少来了，店里的各个角落都装满学生时代的回忆，每每来都不免触景生情，所以我不愿意来，可总架不住安岚的威逼利诱。
“别看大白是个大暖男，可是结果怎么着，人家爱的是基友！我们能指望中央空调般的暖男大叔吗？”
“上个月我赶场了4个婚礼，2场满月酒，为什么老公孩子都成了别人家的？”
“现在是小鲜肉盛兴的时代，学校附近的咖啡馆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
安岚还在电话那边巴拉巴拉，我“嗯啊呵呵切”地敷衍着，直到她亮出撒手锏，“听说店里推出了新款慕斯，我请客！”
“成交！”
那边立刻传来安岚气急败坏的叫嚷：“王微微你个有美食没人性的家伙……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我甩出口头禅：“同情心是个什么东西？好吃吗？”
周末的咖啡馆里冷清寥落。落地窗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阳光艳艳，敞亮明媚，耀眼喧哗。
安岚坐在我的对面，一手托下巴，一手无聊地翻阅面前的时尚杂志。
书架尽头有两个中学生，男生随意地坐在地上，手里捧着《国家地理》一类的杂志看得专心，女生吃着零食在一旁漫不经心地作陪，偶尔往男生嘴里塞一颗。看得出来她对男生手里的书一点也不感兴趣，全部目光都落在男孩身上。
咖啡馆里轻声播着戴佩妮的《怎样》，旧时光的回忆之感扑面而来，“……我这里天气很炎热，那里呢？我这里一切都变了，我变的不哭了，我把照片也收起了，而那你呢……”
我回头问安岚：“你说三五年之后，他们会怎样？”
安岚拨弄着碟子里的慕斯，茫然地望了望书架尽头的男生女生，一言不发。
装深沉，我心想。便低头继续看手里的亦舒。
良久，余光看见对面一滴晶亮的眼泪落在杂志上，砸出一个小坑，抬眼便看到泪痕狼藉的安岚。
这是睹物思人了吗？
在我错愕的几秒里，双鱼座的安岚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愤愤地说：“现在中学生谈恋爱都谈得这么明目张胆，我等单身狗怎么办啊！！！”
我的下巴掉到桌子底下了。
2.
我和安岚不是同学。我们同系不同专业，安岚因为开学报到晚，分配宿舍时被划拉到我们宿舍了。
记忆里，从一开始，安岚就一副春心难耐，急于要恋爱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她都没变。
宿舍第一天卧谈，安岚放出豪言：“我要以光的速度脱光，成为宿舍里第一个交上男朋友的人！”
语毕，大家被安岚的直白惊诧了，沉默一分钟后，有个姑娘颤悠悠地问了一句：安岚，你寂寞吗？
随即，大家哄笑起来。
其实双鱼座的安岚长得挺漂亮的，夏天穿雪纺裙，很仙很仙。但直到大三，安岚都没有谈恋爱。
向毛主席保证，她不是拉拉，也没有暗恋我。
安岚一贯地犯花痴看到帅哥就小鹿乱撞，她的美貌也招来不少追求者，她也兴致颇高，但奇怪的是，随着进一步的接触，两三个星期后安岚就迅速冷淡下去。
这样几次三番后，同学间不知怎么传起了安岚的谣言，说她只是拿感情当游戏，虎头蛇尾。
我每次都忍不住跟嚼舌根的同学大吼：“什么游戏感情？大家都是成年人，谈情说爱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成不过是彼此都没看上而已！”
我虽然嘴上帮着安岚说话，但私底下也认真找安岚谈，“你怎么回事儿啊？不是兴冲冲地犯花痴吗？不是兴高采烈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滋味吗？怎么一个也谈不下去？”
安岚托腮嘟嘴，沉思一会儿，幽怨地抬起眼皮，说：“微微，我可能得了一种病。”
我吓得跳脚，“绝症吗？还能治吗？”
安岚白我一眼，“我怀疑我得了爱无能。看到帅哥，心动得砰砰跳，我以为那就是爱情；被人追求被人仰慕，各种被讨好，我以为那就是爱情……可当我和他们相处后，一切都变味了，他们的各种缺点都汹涌地来了，先前狂热激动的心情瞬间就降至冰点，对他们毫无感觉。你说这是不是心理有病？可我还没爱过啊，怎么就爱无能了呢？！”
她用乞求的小眼神儿巴巴地望着我。
我第一次听说“爱无能”这么高端的词，鉴于安岚说的情况超出我的理解范畴，在短暂沉默了一分钟后，我摆摆手：“怎么就爱无能了，你别矫情了，归根结底要么因为他们low，你们不是一个段位的；要么因为你们三观不合、需求不匹配。就这么简单！”
3.
不久后的某一天，安岚在宿舍里大嚷：“我恋爱了我恋爱了我恋爱了！。”（好嘛，重要的事情要重复三遍）
友邦们再次惊诧了！
“那人叫什么哪个系的？”我们开始盘问。
安岚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脸，瞬间僵掉，“啊，我还不知道他名字呢！”
“切！”室友们听到后纷纷鸟兽散。
“微微，我真的恋爱了，真的真的真的。”
我以为又是一个迅速心动再迅速抽身而退的打酱油的故事。
一个多月后，安岚凑到我耳边，“我打听清楚了，他叫冯浩，隔壁学校机电系的。”说罢她洋洋得意地望着我。
真不容易，她对一个异性生物的兴趣能保持一个多月。看来有戏。
安岚申请选修了隔壁学校的哲学课，因为人生地不熟，她每回都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她发现，像她一样孤零零的，还有一位男生也坐在最后一排，靠着另一边窗子。
有回课上，幽默的哲学老师讲易经扯到“有无”时，开了个玩笑，说：“你们看最后一排的男生女生，他们现在虽然距离隔得遥远，看似不相识，可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
老师说完，底下学生一片嘘声。
命运的奇怪在于，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旁人的无心，竟真的产生了交集。像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可日后回忆起来，又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格外慎重。
有回选修课下课后，安岚抄近路回学校，在幽静的北门被几个社会小混混围堵，就在安岚要运气发功一秒从女神变成女汉子以一挡五时，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放开那个女孩！”
是冯浩。
那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喜欢穿格子衬衫长睫毛大眼睛双眼皮不爱说话看上去很文静被老师说“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的男生。
安岚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秒，关于冯浩，她脑海里居然能蹦出这么多信息。
小混混不过是欺负柔弱女生，能打劫一票算一票，眼看有一米八五的高个儿男人来救场，便纷纷退散。
“谢谢你，我叫安岚，隔壁学校的。”
男生摆摆手，“不客气”，便转身走了。
安岚都拿不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是和他同上一门选修课的同学。
但看他离开的背影，安岚的心莫名地灌进一阵风，她像个风筝似的轻飘飘飞起来，而线的末端在那个男生手里。
一个月后，冯浩在我们学校摆摊儿卖东西，被保安逮住。正在保安盘问冯浩是哪个系哪个年级的学生时，安岚恰巧路过，看到冯浩一脸的窘相。当下，安岚就冲了过去，使出美人计，拉住保安的胳膊撒娇地称“保安哥哥”，好一番周旋才成功替冯浩解了围。
成功得救的冯浩事后请安岚吃饭。
喝着扎啤撸着烤串，冯浩这才知道，安岚和自己上同一门选修课，自己也曾英雄救美过。
“为了咱俩的猿粪，干杯！”冯浩提议，安岚就一仰脖子一口气把酒喝干。
夏天清凉的夜风徐徐送来，旁边的烤串摊儿烟火袅袅，身边坐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夜幕上的星星。安岚莫名地觉得幸福，脸上发烫，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找了各种由头和冯浩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以为自己醉了，可只要看一眼冯浩，她的心就又宁静下来。像天上徐徐攀升的风筝，怎么飞也不怕，因为线有人拽着。
安岚知道自己恋爱了。
这一回，是真的。
4.
安岚发现冯浩在校内外的各种兼职和摆摊。
有一回，安岚在校外遇到冯浩摆摊卖二手书，没忍住开口问他，“你看着不像是贫困生啊，怎么这么拼命赚钱？”
冯浩就咧嘴幸福地一笑。
“我女朋友在国外，毕业后我也会出国，可我不想给爸妈增加压力，就只能自己拼命点了。”
安岚瞬间就僵掉了，“女朋友”三个字在她脑海里晃了一遍又一遍。
她失神地回到学校，病怏怏了一阵子，选修课都没去上。她一边觉得上不上都没所谓，可一边又牵挂不止，每次一到选修课的时间她就坐立不安。
她爱上冯浩了。
情难自抑。
再见冯浩，是他们哲学课的结课考试。
看着冯浩趴在桌子上答题的侧脸，安岚一阵心疼，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她知道结课后，就很难再见到他了。
安岚忽然想到哲学课上老师讲的“有无论”，恍然一股苍凉感涌上心头。她和冯浩之间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如今这点交集，他日各奔东西，也终将归于陌生人。
冯浩交卷后，安岚也赶紧交卷。追着冯浩跑出教室。
“我以后跟着你兼职打工行吗？我不缺钱，就是想多参加社会实践多锻炼。”
从此，安岚跟着冯浩一起倒卖二手书，去动物园批发T恤，在商场里当导购，站在大街上发传单；他们一起挤地铁、赶公交，吃盒饭，下雨了一起收摊淋成落汤鸡，艳阳底下冯浩叫卖安岚收钱……他们像开夫妻店的小两口，出现在校园及附近的各个角落。
大家都误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
冯浩起初还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地解释，后来也就懒得解释了。有一回收摊后，开玩笑地冲安岚说：“今儿生意不错，媳妇儿，咱们去搓一顿吧！”
话一说出口，冯浩尴尬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安岚的眼泪就滚出来。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们在这家咖啡店打了一个暑假的工。冯浩负责磨咖啡，安岚做服务生。店里不忙的时候，冯浩闲不住地调制各种新口味，安岚就充当小白鼠，不管咖啡有多苦，她都觉得格外甜。每天咖啡店打烊后，冯浩都会递给安岚一个精心包好的小蛋糕，说是留给她当第二天的早饭。
那些日子是安岚现在回想起都发光发亮的记忆，每天睁眼醒来她就盼着跟冯浩见面，可是，相处的时候，她又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
她说：“微微，你知道吗？我像一个小偷，仿佛从虚无的世界里偷来这些幸福。它们都是虚幻的，可在我这里却无比真切。但终究，到了时间，这一切都会收回。就像做梦，到点儿就会醒。”
“想想以前和你说过的‘爱无能’就想笑，真正的‘爱无能’是一旦爱上了，你便无所不能；一旦你爱上一个人，你便无法爱上其他人；一旦爱上，你的整个人就不再受自己控制，你会做一切你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所有的原则都瞬间瓦解无效。他是你有序生活中的意外，是你生命里的异数。”
“最重要的是，你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却无法停止去爱。我觉得我疯了，却疯的无比快乐。”
“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没想过会爱上他；可爱了以后，我才知道，从第一眼开始我就无法逃脱。如果这是注定的，我就顺其自然，结局怎样我已置身事外。”
5.
大四毕业后，冯浩如约出国。
临行前，安岚为他饯行。
在他们第一次吃饭的小饭馆，喝着扎啤撸着烤串。
安岚仰着脖子喝了一杯又一杯，冯浩也有点激动，二人都深知此一别他日难相聚。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冯浩都开始说胡话了。可是安岚只要一抬眼看到冯浩，她的心就安静下来，仿佛空的。
所有的酒都白喝了。
她掉下眼泪来，她多么希望自己喝得神志不清，就可以借着酒疯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哪怕第二天酒醒，一切都不作数。
安岚去机场送冯浩。
临别时，递给他一个精心包好的小蛋糕，“我亲手做的，在飞机上当点心垫补一下吧。冯浩，再见。”
冯浩照旧摸摸她的头，像哥哥安抚小妹妹。
在飞机上，冯浩打开蛋糕盒，里有一张纸条：
冯浩：
多么希望见字如见面，恐怕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你此去异国，祝你和你女朋友永远幸福。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并走到我心里。但我们终究只是一场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相遇。我爱你，却不能当面告诉你。无数次我曾凝望你，但我终究不能了，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
安岚
冯浩如约没有再联系安岚，所有的社交平台也都停止更新。
他是一个那么信守诺言的人。
一直都是。
安岚又哭又笑地对我说，“微微，我果然没爱错人。”
一句“我果然没爱错人”听得我心酸心疼。
6.
那些没有结局的故事，在许久的后来，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年纪小的时候，觉得世界这么大，一生那么长，生命里会遇到很多很多人。可是成长后才明白，人生不在于遇到了多少人，而是，相遇之后，愿意留在你生命里的人。
而有的离散会让你觉得，偌大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回，悠长的人生中再也忘不掉。
忘不掉又怎样？那就顺其自然地忘不掉。
哪怕忽然被一首歌唱中心事，瞬间泪腺失控，泪如泉涌，亲爱的，那也不丢脸，也无需掩藏。
不论以后是辗转爱上其他人，还是继续单身，都无法修改那些爱过的证据和记忆。虽然最后我们什么也没抓住，那些记忆虚无地存在于另一个时空里；可是从勇敢的瞬间起，它们就都已经真切鲜活地刻在生命里了。
这就是爱啊。
爱让人勇敢，决定勇敢的刹那，结局如何一点也不重要。年轻就是让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去爱，不留遗憾。
一切都如开始时那样，爱是爱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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