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砰”“梆”
她蹲在墙角,耳朵里塞着耳机,许巍的【蓝莲花】响得惊天动地,男人咆哮的声音却依然刺穿她的耳膜。
“滚,滚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罗天漠这样叫着,然后是女人的哭声好重重的关门声,随之是【蓝莲花】戛然而止的声音,以至于她可以清楚地听到男人说的那句“贱人”。她认为“贱人”是对女人来说最具侮辱性的语言。
她是罗菲,罗天漠是她的父亲,跑出去的女人叫文莉,是罗天漠的妻子。她以前是叫罗天漠“爸爸”的,那时候她的每次生日他都会送她一个小小的礼物,那时候的他们还会一起放风筝,一起坐旋转木马,一起打游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称罗天漠为“罗天漠”,是从第一次杯子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还是从他的巴掌第一次落在女人脸上的时候开始的,她已经不记得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那面墙上,然后落在她的身上,这时候她正在看着男人,两束目光交织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开始慌乱,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对视过了?于是她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去哪儿?”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你要去找那个女人吗?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他把“我”和“父亲”两个字说的很重。
“我去买面包,家里没面包了。”罗菲说这些话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她刚才蜷缩的那面墙,随着也看到了男人脸上的泪痕和痛苦的表情。
罗菲没有去买面包,而是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每一条大街小巷,她想就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地老天荒,走到没有罗天漠和文莉的地方。
罗菲在一个叫“天堂”的饰品店里看到一个水晶天使,天使的笑容灿烂如同春日里的阳光,可是天使的背后却背着一个丑陋的魔鬼,魔鬼张开的大口似乎要将天使吞噬。
罗菲回到家的时候防盗门是开着的,屋里漆黑一片,罗天漠和文莉都没在。罗菲已经习惯了这样,每次“战争”结束后都只留下一幢空荡荡的房子,但是让罗菲奇怪的是这扇开着的防盗门里从来没有失窃过,罗菲走到那面墙面前,在黑暗中折射的光无比诡异,只有在这个时候罗菲才可以静静地端详着这面墙,这面可以让她依靠的墙。她的目光从不会游移,而是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静静地发呆。
罗菲醒来的时候,女人正摸着她的头独自垂泪。罗菲眨着眼睛看她,忍不住用手去帮她擦脸上的泪水,女人似乎被吓到了,怔了一下慌乱抹了把脸转身对罗菲埋怨道“你怎么睡在这儿?这样会感冒的,知不知道?”罗菲这才发现她缩在角落里,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但罗菲并没有感觉到冷,因为她梦到了天使,天使没有背着魔鬼。
“你回来了?”罗菲伸出手将女人的泪水擦干。
“嗯。”
“罗天漠呢?”
“菲儿。”女人忽然抓住罗菲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罗菲在想如果它再掉下来是不是要继续将它擦掉呢。但庆幸的是它没有再掉下来,因为女人的目光随之变得坚毅起来,“罗天漠他是个疯子。我……我……”女人低下头,继而又坚定地看着罗菲,“菲儿,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离开他。”
罗菲将手从女人手中抽出,靠向身后的墙,“那罗天漠呢。他怎么办?”女人也靠向那面墙,看着罗菲,“毕竟,他是我的父亲。”
女人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走向卧室,罗菲看着她忽然想到了幽灵。“对啊,一切都因为他是你的父亲。”罗菲看到卧室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她靠着墙,忽然感觉脸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过。
女人再出来的时候,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她推开防盗门时看了罗菲一眼,罗菲分不清这眼神里包含着什么,但她看着女人的背影,她知道女人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
罗菲在厨房里煎鸡蛋,煮牛奶,每件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男人倚在门口看着她,目光追逐着她忙碌的身影、“菲儿,告诉爸爸,她到哪儿去了。”
“文莉?”
“文莉!”
“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罗菲扭头看向男人,男人从来没有这样苍老过。
“她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的对吗?”
“我不知道。”罗菲看着男人的脸忽然暗了下来,“可能在拉萨,也可能在纽约。”
男人走向那面墙,忽然蹲下来嚎啕大哭,“混蛋,混蛋,你真是个混蛋,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罗菲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忽然感觉他是如此可怜,她走过去抱住男人的头,四十三岁的男人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自从文莉走后,罗天漠每天晚上回来都喝得酩酊大醉,罗菲每天帮他冲茶,再去清理他制造的那一堆呕吐物,然后忙到很晚的时候,罗菲会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一张张来自各地的明信片,有三亚的,上海的,还有海南的……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无比灿烂。她站在北京的四合院,海南的天涯海角冲着罗菲微笑,罗菲从没见文莉这样笑过,她这能默默地祝她幸福,可是罗菲的幸福又在哪里呢?她想起韩晓东,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
罗菲和韩晓东保持着很好的微妙干系,不是友情,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更多是时候是罗菲在背后默默注视着韩晓东,但是在这个冬天,韩晓东还是给了她莫大的关怀,韩晓东宽厚的手掌可以为她抚平所有的创伤,让她忘记罗天漠,忘记文莉,也忘记那面墙。只有在韩晓东面前,罗菲才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女孩,一个真正的女孩。一个可以脆弱,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的女孩。但有时韩晓东也会甩开她的手让她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
这天罗菲走到门口,一直想着韩晓东让她郑重考虑一下彼此关系的话,忿忿的竟然没有发现防盗门是开着的,自从文莉走后,罗天漠每次出门都把防盗门锁的死死的。罗菲推开门进去,看到文莉跪在墙面前,她的头埋得很深,眼泪一滴滴砸在地板砖上,罗菲走过去跪在她面前,听到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姐,对不起……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帮你照顾好天漠和菲儿”“姐,我很快就会去向你赔罪的。”
罗菲伸出手帮她把眼泪擦掉“你怎么回来了?”
文莉一把将她抱住,眼泪顺着脖子流到罗菲的后背,凉凉的。“对不起,菲儿,我对不起你。”说完,文莉夺门而出,罗菲站起来想追出去,却无论怎样都站不起来,她给韩晓东打电话,关机。
再次见到文莉的时候是在病房里,罗菲看着文莉氧气罩下的脸那样苍白,胃癌晚期,医生已经通知家属让准备后事后来罗菲一直守在文莉的床前,罗天漠一直蹲在病房门口,直到有一天文莉突然握住罗菲的手“菲儿,好好照顾自己好爸爸,我去找姐姐啦。”然后罗菲看着她的瞳孔一点点地放大,再放大。接着是罗天漠像疯子一样咆哮着跑出医院。
罗菲一直握着文莉的手,微笑着,没有任何眼泪。直到半个小时后手机骤然响起,这时候罗天漠已经因为车祸躺在了另一个医院里,罗菲从城南的医院一直走向城北的医院,到门口时医生刚好从手术室出来,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无奈地摇摇头。罗天漠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头上蒙着白色的布,雪白雪白的,是罗菲喜欢的颜色。罗菲掀开白布抚摸着罗天漠的脸,她此刻看起来那样安详,罗菲没有听见周围一片安慰的语言,他们以为这个孱弱的女孩会倒下去,但她没有,只是微笑着转身离开。
回到家时,防盗门依然是开着的,只是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除了那面墙和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叫文曼,眉宇间跟罗菲有很多的相似,罗菲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在罗菲出生那天她因为难产去世了,之后文曼的妹妹文莉放弃了她爱的男人嫁给了罗天漠,一直照顾罗天漠和他的女儿罗菲,而在几年前文莉爱着的那个男人去世后,她的心彻底死了。
罗菲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她走出门,一直朝着韩晓东家的方向走去,罗菲看到韩晓东时,韩晓东正被一个女孩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地走着,女孩手里托着一个礼品盒,被很漂亮的粉色包装纸包着,罗菲知道那是代表爱情的,但罗菲还是冲过去抓着韩晓东的胳膊问“你爱我吗?”罗菲直直地盯着韩晓东的眼睛。
韩晓东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跟你在一起我很累啊。”
罗菲的腿忽然软了一下,她转过身,泪如雨下,“我知道了。”
罗菲没有理会韩晓东的再背后的呼喊,没命地跑回被洗劫一空的家,罗菲将罗天漠和文莉的照片挂在文曼旁边,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罗菲慢慢走向自己的卧室,回头看着墙上的三张照片很美的微笑着,那种笑不死任何一种花可以媲美的,罗菲笑着,笑着,冲向了那面墙……
葬礼很简单。
韩晓东静静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微笑的女孩。
“哥,回去吧。”韩晓西挽着韩晓东的胳膊,将那个粉红色的盒子送到他手上。
韩晓东站在那面墙面前,将罗菲的照片也挂了上去,他打开礼品盒放在桌子上,那是一个水晶天使,好罗菲见到的一样,他已经叫店主将魔鬼去了下来,这是韩晓东准备送给罗菲的礼物,是妹妹韩晓西和他一起买的,那天的罗菲的生日。
韩晓东笑了笑“跟你在一起我很累啊,因为我想拼命拼命地保护你,让你幸福。”他抬起头,墙上的四张照片里的人对着他笑靥如花……
文曼,文莉,罗天漠,罗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