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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去兮 —— 李济的哀伤

2019-01-27  本文已影响133人  月丫读书

1925年6月,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成立。教授有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紧随这 “四大” 之后进入国学院的另一位导师,就是后来被誉为中国人类学和考古学之父的年轻 “海龟”  李济。

考古学家 李济

1896年6月2日生于湖北钟祥县的李济(字济之),1907年,随时为清朝内务府京官的父亲进入北京南城的五城中学(北师大附中前身)读书,14岁考入清华学堂,1918年毕业后留美。

1923年,李济以他凝聚了三年心血的《中国民族的形成》论文获得哈佛大学哲学(人类学)博士学位,此为第一个中国人获此殊荣,这一年,27岁的李济学成归国。

满腔热血,穿过波涌浪滚的浩瀚大洋,携西学文化的新风与锐气,精神抖擞、豪气飞扬地爬上了黄土飞扬、板结干裂的祖国大陆,回到了赋予他青春和梦想的故乡北京。

1923年,赴河南新郑做第一次考古发掘,李济迈出了由人类学家向考古学家转变的第一步。

1924年,开始田野考古。

1928年至1937年,他主持了震惊世界的河南安阳殷墟发掘,使殷商文化由传说变为信史,并由此将中国的历史向前推移了数百年。直至今日,它依旧被视为人类文明史上最重大的发掘之一。


在李济的梦想里,有成就一位学术界大师的心愿,却没有捞个大官过舒适日子的追求。这个被后辈称作 “刚毅木讷,强力努行,凡学者所需之品德,皆有之” 的 “老学究”,心中装填的是 “新文化、新思想,科学救国、振兴民族” 等理想与抱负。事业上的光彩夺目,在国难当头之时,磨难与痛苦是任何人都未能幸免。

国破家亡山河悲

对于1937年以后的中国人民,应该是用 “烽火连天年” 来形容。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随着隆隆炮火与日机轰鸣,平津地区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各政府机关及工商界人士于纷乱中开始自寻门路,纷纷撤离逃亡。

以北大、清华、南开、燕京大学等著名高校为代表的教育界,同样呈现出一派惊恐、慌乱之象,一些人悄然打点行装,拖儿带女、呼爹喊娘,随着滚滚人流,顶着盛夏酷暑和弥漫烟尘,纷纷向城外拥去。

一时来不及逃亡或因特别情形而不能逃亡的各色人等,则在恐惧与焦灼的煎熬中苦苦等待与观望,心中暗暗祈祷并希望中国军队或许能赢得神助和佛灵保佑,尽快击退日军,保住北平这座千年古城与储存着民族文化血脉的校园。

抗战爆发后,李济带着一家老小六口(父亲郢客老人,妻子,女儿凤徵、鹤徵,幼子光漠),从南京到重庆、长沙、桂林、越南直至昆明,辗转数千里,备受艰难困苦,总算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万没想到,1940年夏,在史语所议迁四川李庄时,14岁的二女儿鹤徵突患急性胰腺炎,因得不到药物及时治疗而死去。一枝含苞待放的鲜花,无声无息地凋落在红土结成的高原之上,在西南边陲那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水久地与青山茂林做伴了。

心中滴血的李济夫妇在巨大悲恸中,告别爱女的坟茔,不得不含泪打点行装,带领全家匆忙迁往李庄。积在心头的哀痛尚未淡去,1942年初春,在李庄中学读书即将毕业的17岁的大女儿凤徵又不幸身染伤寒,一病不起。因李庄缺医少药,终于不治。

从1940年到1942年的两年间,李济的两个爱女ー “鹤” 一 “凤”,撤下风烛残年的祖父、悲痛欲绝的双亲以及年少的弟弟,悄无声息地撒手人寰,未冠而去。面对接踵而至的灾难,李济的心灵受到严重创伤,在一夜夜痛苦失眠的哀叹中,在国破家亡前途渺茫的流离失所中,痛彻心骨的悲伤,终于使李济病倒床头。

李济的父亲李权(郢客)老人,这位清王朝末年的京官,著名的词人雅士,面对两个从小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小鸟一样惹人爱怜的孙女不幸夭亡,更是悲情难抑,身体很快跨了下去,不久即中风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老爷子自感将不久于人世,遂立下遗,一旦自己魂归道山,让家人在其墓碑上镌刻 “词人郢客李权之墓” 以示纪念。五年之后,当身衰体残、骨瘦如柴的郢客老人在南京去世时,李济按照遗一字未改地书写了碑文,算是实践了老人的遗愿。

最难风雨故人去

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李济携家带口自南京而长沙,由长沙而桂林、越南、昆明直到四川南溪李庄,一路颠沛流离,历尽艰难困苦。好容易盼到抗战后复回北京,内战又起,在腥风血雨的1948年底,李济偕妻与唯一的儿子,正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的李光漠登上 “中鼎” 号军舰,押运一批重宝渡过波涛汹涌的台湾海峡,抵达基隆再转赴台北。

按照李济的计划,其子到台后可进入台大读书,继续完成学业。但年轻的儿子在台北住了三个月后,觉得此地人多嘈杂,社会治安混乱不堪,一度心情比较郁闷。正在这时,李光漠收到了上海同济大学同学的书信,希望他回到大陆一起学习。年轻的李光谟为同学们的友情所吸引,征求父母同意后,只身一人重返大陆,继续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

令一家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国内形势急转直下,李光漠再也没能回台湾,这一别竟成永别。此后的岁月,李济夫妇在台北,李光漠在北京,海峡阻隔,信息断绝,彼此只能遥遥祝福。

南雁北来,云卷云舒,倏忽几十个春秋过去,李济已进入垂垂老矣的暮年。而随着一批亲朋故旧的先后离世,李济对故土的思念愈强烈,他深情地怀念着留在大陆的朋友梁思成、梁思永兄弟,当然更思念自己的儿子李光漠、以及在昆明与李庄相继西去的鹤徵、凤徵两个爱女。

对亲人故旧的思念之情,于李济的心中渐渐郁结成坚硬的化石,挥之不去,在写给费慰梅的信中,李济伤感地说道,“和我有着同样观点和感情的老明友们一个个地逝去,无疑削弱了我对周围事物的亲密感”。这是李济一生中亲笔书写的最后一封个人信函,此时的他已是油干薪尽,即将带着思念与遗憾告别人世。

1979年8月1日,李济因心脏病猝发在台北寓所逝世,是日,恰为他亲手创建的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系成立30周年。


当进入80岁高龄的生命后期,李济用英文写成了一部全方位总结安阳殷墟发掘,具有划时代的著作《安阳》,先后在美国和日本出版。李济走了,其精神思想却伴着他留下的皇皇著作注入后来者的血液中。

人生有限,文章千秋,薪尽火传。

当年去台湾的学者大师中,很有多都是抱着去躲避战乱,几个月后即可返回家乡的信念,谁知,一去即是永别。是时代造就了悲剧,是苦难体现了人性。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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