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周老师
人生中受赐于多位老师春风化雨的教诲,小学时代的周老师便是其中难以忘怀的一位。
我小学时代就读于市郊某厂矿子弟学校。这是一所规模甚小的学校,一个年级仅一个班,一个班也只有十多二十号学生。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孩子,本无资格进入子弟学校,但那年学校生源实在少得可怜,竟破例对周边农村招生,我阴差阳错地入学了。
在那个年代,户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班上只有三两个农村孩子,永远是最自卑的那一拨。子弟学校的老师与班上同学的父母其实就是同事关系,更关心厂矿内部子弟的成长,自然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地对待农村孩子。我那时也根本不会去考虑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这样高深的命题,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读到了六年级。
这个时候,周老师出现了。虽然将近三十年未见过周老师,但是至今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老师的面容,仍然能记得起老师的名字--周绍兴。不知道老师的名字与鲁迅先生的故乡倒底有无渊源,但周老师确乎操着一口不甚标准又温文尔雅的江南普通话。老师个子很高,教我们时已年逾四十,两鬓隐隐绰绰白发闪现。他儒雅沉静,站在那就自带着一股卓而不群的气质。
在那个学校,周老师是个神一般的存在,他只教毕业班的语文课。我常想,他就像一位武林高手,却甘愿隐于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庙宇。随着周老师的出现,我的命运也似乎有了逆转,至少,他让我看到了未来的一束光。
老师的课深入浅出,语速沉稳,带着一种人心所向的力量。同时,他的课旁征博引,举重若轻,充满了吸引力。我也是那个时候深深地爱上了语文。最重要的是他永远用一种平等的目光关注着我们。入学几年,我早已习惯城里孩子与农村孩子之间微妙的阶层差异。但周老师一任教就打破了这种格局,他一视同仁,不怒自威,我们对他又敬又怕。
周老师是严肃的,又是感性的。他曾经把他节俭出来的冰棒票和馒头票送给我。在那个物质还十分匮乏的年代,一根白糖冰棒,一个白面馒头对农村孩子来说都是极其奢侈的事。那时的厂矿企业从内至外散发着国企的优越感,从不对外出售,即便我攒下一点零花钱,没有专属的票,也无法买到。周老师关注着我,又惟恐伤了我的自尊,总能找些顺理成章的理由让我接受。比如他会让我帮他去食堂打饭,说是给我的劳动报酬,有时说是给我写了一篇好作文的奖励。现在回想起来,老师那时生活也清苦,手头并不宽裕,他真的是用一颗博大无私的爱心关注着我这个农村孩子。
最令我感动的是周老师竟然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徒步走了几里路来我家家访。他言辞恳切地对我母亲说我是一个不错的孩子,一定要支持孩子读书;马上要毕业考试了,要注意加强孩子的营养。我的母亲多年以后也对这番话念念不忘。作为农村家庭出生的第四个女孩子,我差点与亲戚本家的一个同龄男孩互换,父母为生活疲于奔命,本没在我身上倾注过多的期望,但周老师那番实诚的大爱之言深深地感动了母亲。从那以后,母亲对我的学业开始重视,我在临毕业那段时间甚至可以每天吃上一个鸡蛋了,让同村的孩子们羡慕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小升初那天,考试一结束,周老师飞奔到我身边,急切地问:"考得怎么样?"老师一直是个很淡定沉着的人,那天却显得格外焦心。我总算没有辜负老师的一番期盼,考进了八中。而他考前对我说的一番话言犹在耳:"昂首阔步地走进你梦寐以求的中学,多好。"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周老师邀请我们全班同学到他家聚餐。平日里,周老师严肃少语,那天,他走下神坛,为我们做菜下厨,忙得不亦乐乎。那天的场景还恍若昨日。周老师爱花草,家里种了各类花草。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含羞草,真的就像一个含羞带怯的姑娘,轻轻一碰,就矜持地低下了头,好神奇。只是奇怪尔后这么多年,我竟然再也没见过含羞草。但是,某一年,我听到周华健的新歌《忘忧草》,想起少年时的往事,瞬间泪奔。也就在那天,我还知道了周老师女儿的名字"微"。我对老师说:"女孩子可能会更喜欢薇的名字"。周老师反问我:"为什么女孩子一定要叫薇呢?微也很好吗?茫茫尘世中,我们只是微小的一分子,但人微言不轻,做好自己微小的本分就好!"
时光脚步匆匆,一晃近三十年未曾相见。我想念我的周老师,他不仅教给我们知识,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一个教我们用平等和博爱的心来看世界的人。我想念周老师,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位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