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袅袅秋风动,凄凄烟雨繁。——王维
一夜醒来,窗外已是满目清寒。
暗沉沉的天,凄凄的雨,灰白的云团,一片晦暗萧瑟。
我穿上外套,裹紧上衣推开窗,院子里轻腥的泥味扑鼻而来,这是大地根基的气息。千丝万缕的雨,弥漫斜洒,就像满天斜飞的细沙,给凉薄人间织了一层薄漫轻纱,看着轻柔却凉透人心。
冷雨中,我的小院色青如洗,俨然挽住了秋的萧索。我不喜秋、冬,莫名深刻的不喜。不喜冷风中逐渐稀松的落叶;不喜寒冬刺骨阴冷的寒风;不喜万木剥落得只剩回斜虬枝的惨白苍茏……更不提那满目凋敝的萧瑟,还有孤寂颓废的沧桑。
于是我的小院四季葱茏、郁郁常青。丰满的小叶榆桩盆景、婀娜弯凸的地栽女贞、傲然挺立的紫竹翠林、满是花骨朵的球形茶梅、密密实实的绿篱发青。就连地面、墙上都手绘着四季不败的莲叶荷塘,风吹不落的十里桃花。
院里的植物,虽都不是古树名木,但却都不畏严寒,有着傲雪凌霜的品性。这便也像了我的倔强。
吃过早餐,我开车送儿子上学,潺潺的雨使道路比以往更加拥堵。我看着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打落的雨,溅起朵朵雨花,千朵万朵晕染成一层膜。雨刮器一下、一下来回地刮着,于是窗外的景一下朦胧、一下清晰……我透过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玻璃,遥望着远处天地:阴霾的天、潇潇的雨、沉默的大地,怦然心境又生了不少寂寥。
路边两行的树,被风雨摇落了许多黄叶。枯黄的叶在空中回旋零落,画出失意的悲凉。我也常常会在这样的天,独坐院中茶室,悲歌泣饮写下许多愁思茫茫的诗词。
此时外面的道路依然拥堵,但在执勤交警一身雨水地指挥下,已一挪一停地在前行了。挪啊~停啊~目的地总会到的。
为了消磨无奈的紧迫,我车内放着一首古琴音乐。我喜欢古琴古朴浑厚的音色,不燥不闹淡淡寂静,再配着窗外淅沥的雨,更显怅惘静谧。儿子似乎也被这氛围所感染,傻傻地侧靠在车窗玻璃上,同我一样在紧迫的时间里,浸润在这略带伤感的秋雨中。
我看着他被陶染过度的低落情绪,于是出声说:“我换首音乐吧?”
他说: “不用,我就想静静的听会这音乐” 。
此时无话,唯有古琴回旋往复的缠绵。
他这11岁的年纪,又有着什么失落悲伤的心事?我不得而知。渐渐长大的男孩,渐行渐远的距离。
就像龙应台的《目送》中写的那样:“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是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这段话听来让人有些心生悲凉。但世间的父母、子女却都是如此,由一成二、由合而分。
不知不觉,我的车按部就班竟准时的滚到了他学校门前。
停车时,他指着后排的伞说:“妈妈,这把伞留给你买菜时用吧。”
我说:“不用,爸爸今天出差。冰箱里的菜,还够我们两个晚上吃。”
他说:“妈妈,不用,我想淋会雨。”
我有些惊愕,缓了下说:“天凉了,淋雨可能会生病。”
他说:“没事的,我不怕。”
我迟了一会回答:“要是生病了,估计得请假吃药、打针。”
他说:“我没那么脆弱的。”一边说着一边背了书包,推开车门下去了。
我拿着伞下车,隔着车头喊:“要是生病了,记得用电话手表告诉我。”
他头也不回地走在雨中,边走边朝天挥手说:“我会让老师告你的。”
哎,一个迫不及待想要淋雨的熊孩子。
旁边路过的老人说:“这天气,淋了雨要生病的……”
儿子已离得更加远了些,没有听到。我亦笑笑不知怎么回答。
也许精神的丰满,永远要高于肉体的康健。在这个人人都被保护得周密的年代,我已无法提供给他爬树玩泥、胡跑乱跳的“野孩”时代,但淋一场雨的自由,我想还是能给得的。
我撑开伞,静望着他背着沉重书包的身影。瑟瑟秋雨中,他旋转欢快地前行,任绵绵雨丝沾染一身,浸湿头发、滴在脸颊,渐渐远去……去吧,去慢慢体味这无根秋水的冰凉、湿润吧!
想着我也许久未坦然地淋过雨了,于是伸手伞外,冰冷的雨丝瞬间落湿一手。轻扶镜框抬头仰望,点点细丝淋我一脸冰凉……
下午放学时,我问他:“淋雨的感觉好吗?”
他说:“恩,舒服极了。”
我说:“有多舒服?”
他说:“你不知道,淋的时候,雨一下子就把头发弄湿了,打脸上的时候很冰,有的打得还有些小疼呢。不过那个感觉很爽……”
我说:“我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撑着伞呢?”
他说:“是啊,我最特别。他们都害怕雨躲在伞下,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淋雨有多舒服。”
我说:“他们不是怕雨,而是怕生病。淋雨舒服可生病不舒服。”
他说:“那你看解放军是不是都不打伞。”
我说:“但是他们会穿雨衣。”
他说:“我是堂堂男子汉,淋点雨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但是别做无谓的牺牲。”
一场秋雨。之与我和他不同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