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梦回高崖坪》第十三章
为节省路费，干些勤工俭学的工作，这个寒假，一帆决定不回家过年。他和学院勤工俭学处联系，找到了一份看实验楼的工作。放假后，他立即搬到实验楼的值班室里开始值班。
一个人的生活倒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现在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白天，他常去的地方是新华书店和河边的五皇殿批发市场。在新华书店，他可以尽情的翻阅各类书籍；在五皇殿市场，他可以从各式各类的年货、匆忙赶集的人们身上感受到过年的气氛……
晚上,吃完饭后，他到偌大的校园里散散步，然后回到值班室，躺在床上，看看电视或听听秦腔......这一切，使他十分惬意和放松。现在，他已经痴迷秦腔了，他已是秦腔名家马友仙、薛志秀的忠实粉丝了，也能区分出秦腔的慢板、二六板、二导板、垫板等板式了。在不知不觉中，他发现，一切又都是那么美好……
除夕那天，学校组织寒假未回的学生集体会餐。晚上，一帆和同学登到六楼楼顶观看烟花……五彩缤纷的礼花竞相绽放，洒向天际，点燃节日的气氛……
初一，一帆到街上闲逛，不过还是感觉到这里的过年气氛远不如高崖坪，这很大可能是因为气候的原因吧。在一帆的印象里，但凡过年，应该是白雪皑皑，冰天雪地，空旷的原野和静谧的村子里不断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天气虽然寒冷，却挡不住新年的喜气：屋檐下的红灯笼，家家户户的红春联……尤其是秧歌起来的时候，“隆隆”的鼓声和清脆的钵声响彻原野，人们比肩接踵，一个个面带微笑，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但在这里，和高崖坪在冰天雪地的过年相比，简直两个世界。这样的反差，使得他不由得开始思念家乡……
正月初六，一本地的同学知道一帆未回，大清早过来叫一帆去他家吃饭，一帆跟着去了。同学家离学校有三十公里左右。一路上，满山遍野的草木已经生机勃勃了。到了同学的家，一帆惊呆了，同学家屋子后面的桃树上已经挂满了粉红色的小花朵，屋子后面的菜地中绿油油一片……一派姹紫嫣红、春意盎然的景象。而现在，高崖坪还是严寒的冬日、料峭的寒风.......
同学母亲要做饭，她直接到村里的鱼塘里打了几条鱼，在屋子后面的地里割了几样青菜，没过多时，丰盛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同学父亲给大家分别倒了一小杯酒，大家围桌而坐，时而吃饭，时而碰杯，甚是自然，不像渭州和高崖坪，但凡喝酒，非要划拳分出个胜负，不醉不罢休。一帆羡慕这里的富庶，也感受到这里另类的过年方式。由于要看实验室，晚上他就回到了学校。
正月初八，一帆应约到高老师家吃饭。吃完饭后，高老师对一帆提出了更高要求。高老师要求一帆即便在寒假期间也不能松懈练习。于是，正月初十开始，高老师陪着一帆又投入到了基本功的练习中，重点仍然是马步、弓步和基本拳法、腿法的练习。一天下来，一帆全身酸痛，如同散了架似的，连逛街都有点吃力了，不过从内心深处，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幸福。
……
过完年后，开学时间到了，一切都又回归到正常。不过他和寝室同学们的关系依然是不冷不热。只要有时间，他就去找成坤去了，或者去找高老师了。
现在，似乎只有高老师，才能给他带来无穷的自信和力量。他骨子里喜欢那种沧桑、威严、大气、自信的男人,就像高老师和二舅那样。他现在确信无疑，只有高老师、二舅这样的男人能给自卑的自己带来极大的力量和安全。
和以前一样，他仍然坚持勤工俭学。继上学期他兼职学校舞厅的清扫工作后，现在他又得到了一份清理卫生间的工作，这两份“工作”极大的缓解了的他经济压力。最近，他和成坤购了些报纸杂志，去附近的师专等院校推销，但收效甚微。除了正常的学习外，他仍然坚持在闲暇时间读小说。这段时间，他已经读完了《三国演义》。
在《三国演义》中，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诸葛亮“六出祁山”的部分，因为那些地名他特别熟悉。诸葛亮北伐的大致中心就是渭州及附近一带，而且他太爷的老家就是蜀汉大将姜维的故里冀县。当然，这里也正是成坤的老家。一帆尽量的把自己和小说里的人物地名形成某种联系，也许是在自卑而遥远的江南给自己努力的寻找着一个心理慰藉吧。《三国演义》中，他为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而遗憾不已，也为姜维的英雄末路带着一种深深的遗憾。
诚然，历史上一直存在着“成王败寇”这一看似约定俗成的定律，但从《三国演义》可以看出这倒也未必。诸葛亮和司马懿几经交手，尽管蜀汉大军长途跋涉，缺少粮草，兵力不足等占尽了各种不利因素，也不管诸葛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无论如何，北伐最终失败。
然而，北伐的失败并没有掩盖诸葛亮光彩夺目的人格魅力和经天纬地之才的光辉形象。相反，司马懿也并未因为成功而受后人的推崇。同样，关羽败走麦城也没有因此而掩盖其忠勇刚正的崇高品质。当然，蜀汉政权的失败不能也不应该完全归罪到姜维身上，面对魏国大军压境，姜维巧妙绕过诸葛绪，据守天堑剑阁道，将钟会阻挡在剑阁之下，使得钟会十几万人马不能前进......
因此，仁爱的情怀，忠贞的品质，高尚的人格，或许正是《三国演义》的魅力之一。
通过读小说，一帆隐隐发现，不断升华自己的境界和完善自己的人格似乎才是另一种真正的成功。就如《飘》中的斯嘉丽一样，通过战争的苦难，斯嘉丽由一个充满爱情、举止高雅的贵族少女变成了与现实世界不断抗争的劳动妇女，在此期间她经历了极大的创伤和折磨。最后，她发现自己暗恋多年的艾希礼原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美好，她彻底回过神来时，却再也无法获得瑞德的芳心了。不过，从此，斯嘉丽感情和灵魂却得到了彻底升华。其实，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成功呢？
一天下午，一帆刚打完篮球，回到宿舍准备换衣服去洗澡，正全神贯注打游戏的魏龙突然转过身来，“有你的信，我放在你的床上了。”然后又继续打着游戏。
一帆嗯了一声，顺便去床上拾起那封信瞟了一眼，令他没想到的是，信封的下面竟是空白，上面只写了地址和名字。他急忙放下洗澡用品，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看了起来，他一看就知道是郑丽洁的字体：
何一帆你好，没想到是我吧！或许这段时间你已经忘记我了。
其实，很长时间，我的心情并不好，尤其是今天我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看书也看不进去，什么都不想干，于是我一个人呆在寝室，一口气给你写了这封信……
自从和你中断联系后，我不止一次甚至多次看到过你。阅览室里我看见你认真的在看书；篮球场上我老远看见你正在打篮球；几次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你打饭；还有几次，我看见你孤零零的走在校园里……我都躲了。后来，我也再没去过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教室。和你离的最近的一次是在银行，当时你正在取钱，一转眼就不见你了......
通过和你的交往，我发现你真的具有西北汉子那样爽朗的气质，老实而不失幽默、坚韧而又活泼、善良而又高雅，我承认对你的感觉很不错。当然，你也有缺点，就是太自卑、太敏感。很喜欢听你讲你们那儿的故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是快乐的。
然而，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使得我不得不离开你。我的父母非常不同意我在大学处对象，今年过年时我爸妈还不止一次忠告我，因为我的父母就我一个女儿。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听话的姑娘。
虽然和你的相处过程我很快乐，但毕竟我从未谈过恋爱，在那期间，我总感觉心烦意乱，无所适从，甚至有时感觉到很痛苦。因此，上学期我的成绩很不好就说明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如果说以上这些还不是主要原因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原因就是我和你分开的主要原因。
有一次我到你们系里，发现你们系里贫困生的名单上有你，我知道后从未告诉你。一个星期天我远远的在楼道看见你拿着拖把和水管冲厕所，我知道你在勤工俭学，我要跑过来帮你，但怕伤了你的自尊，我犹豫了一会就走了；有一次我们寝室的同学集体到咱们学校歌厅唱歌，快结束后我才发现暗暗的灯光下，你正收拾卫生、捡着纸屑，我只能默默的看着你，而第二天我问你昨天晚上干啥时，你谎称看书；你说你的皮鞋穿了一周就坏了时，后来我才知道你买的是十元的皮鞋……知道这些后，我发现，你是个很懂事的男生，我更加尊敬你了。
但是，你和我看电影、吃饭、买东西都是你破费，我死活挡也挡不住你。你记得那次咱俩为了付钱，我硬要付，你险些翻脸了，后来我想，可能你怕失去自尊。
现在你知道我离开你的原因了吗？何一帆，为了咱俩集中精力、安心学习，完成学业，也希望你继续坚持勤俭节约，不要再无谓的花钱了，咱俩都把这段美好的印象牢记心中，等毕业了，有缘分了咱们再说，好吗？恳求你能理解我。
最后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从此我在大学里不再谈对象了。
一帆看完信后，思绪万千，心情难以平静。他没心思去洗澡，直接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信，自己的“痛点”竟然全被郑丽洁全部“戳穿”，他感觉在郑丽洁面前，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了......
第二天正在上课，他偷偷给郑丽洁写了回信，很简短，下课后直接寄到学校的邮箱。他这样写道：
很意外的收到你的来信，说实话，走出你的阴影，非常不容易。当时，我感觉似乎被你玩弄了，我非常恨你。现在发现，当初，你应该直接给我说原因有多好。
说实话，我因为贫穷而深深的敏感自卑，但愿你对我的勤工俭学不是怜悯和鄙视就谢天谢地了。在生活中，我必须依靠自己，因为没有人来帮助自己，所以我认为我注定会孤独。
我尊重你的决定，希望你听从家人的“忠告”，好好学习。至于你再在大学里找不找对象，那是你的事情了，不必向我保证。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当然不再会找你，请你放心。因为我早就知道，像我这样的，在大学里谈对象就是一种奢侈，我也知道一切都是我在自作自受......
以后，一帆再也没有收到过郑丽洁的来信，同样他再也没给郑丽洁写过信。此后，他偶尔碰到郑丽洁，远的话就躲了，近的话就礼貌的打个招呼或者报以微笑......
五月底，梅雨季节到了，几乎每天都阴雨连绵，偌大的校园成了“沼泽水乡”，空气中充满着湿湿的潮气，感觉被子里都能捏出水来......
然而，这次梅雨不同以往，强度大、时间长，隔三差五的暴雨倾盆而下，连抚河水位都急速疯涨。六月中旬，洪水像猛兽一样撕开了抚河堤岸，疯狂涌进河边的村庄和田地，一时人心惶惶。当地政府立即组织人力物力，配合人民子弟兵们投入到了抗洪抢险斗争当中......
更加可怕的是，不久，荆州告急，武汉告急，九江告急，长江流域不断出现洪峰。不几日，长江大堤九江段决出了一个三四十米宽的大口子，洪水滔滔，向九江市奔流而去，局面一时无法控制……
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扛着沙袋，拿着短锨，出动了冲锋舟，橡皮艇，奔赴最前线, 用血肉之躯铸成的大坝抵御着洪水的肆虐，最大程度上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最大限度的减少了损失......
这时，学校也组织开展了志愿捐款活动，同学们纷纷倾囊相助，捐出金钱和衣物，一帆也将发给他的贫困补助捐了出去，为受灾的人民群众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七月中旬，暑假开始了，一帆同样未回家。此时天气逐渐变晴，一个多月不见的太阳终于出来了，抚河水位已经开始回落。然而没过一周，太阳火辣辣的，白天基本都在四十度以上，热气加潮气，天地间如同蒸笼，热的让人窒息。
即便如此，放假后，一帆仍然花了几天的功夫，找了个在工地临时打工的工作。和老板谈妥后，第二天他就开始上班了。
工地离学校不远，此处正修建一栋六层楼房，但因公司没有塔吊，用搅罐和好的灰只能通过人工运输。一帆被安排到运灰队伍中，其他人都担着灰不紧不慢的来回于上下，只有一帆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披了条毛巾，两手提着灰桶穿梭在楼层上下，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头滚落到眼角，有时连路都看不见了。虽然有些辛苦，但他甚是开心。
天气越来越热，不到一周，他已经显得有些疲惫了，尤其是快到中午的时候，顶着烈日和酷暑，他全身被汗水“洗遍”。回到学校，他热的连饭都不想吃。中午休息时，他铺着凉席，打开床顶的吊扇吹个不停，但半小时一过，吊扇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没几天，他凉席的中间被汗渍浸透，形成了深深的痕迹。现在，他真正体验到了南方夏日的酷热，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一天晚上临要睡觉时，他突然想起高考失败后，他和望成瞒着家人到河西割麦的情形......因为是夏天，他和望成都穿着衬衣，两人毫不犹豫的爬上了去往河西的货车，但令他两没想到的是，到了乌鞘岭顶上，竟然是白雪皑皑，一派冬日的景象，两人几乎快冻坏了......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透心的凉。后来他俩到河西的农村挨家挨户找活干，有时找不到活就露宿在外。河西的气候温差很大，白天晒的人热汗直冒，晚上冷的人瑟瑟发抖，想起这些，他甚是感慨。
八月底，南方的洪水才基本褪去。这场抗洪抢险斗争在举国统一协调指挥下，在人民子弟兵的英勇奋战下，在老百姓的大力支持配合下，终于取得了完全胜利。在这场抗洪抢险斗争中，很多人失去了亲人，很多解放军战士为了挡住洪水，不顾危险，纷纷跳进滚滚的洪水中，牺牲了年轻的生命，他们的生命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一刻……然而，波澜壮阔的抗洪精神永远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又何曾被任何艰难困苦压倒过……
一帆非常喜欢音乐，现在他也有了点积蓄，加上这学期课程相对少了，于是他联系了南方地院附中一位知名的音乐老师来学习乐理等知识。一帆进步还快，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基本能看着简谱顺利的完成他原先并不会唱的歌曲了，也和这位音乐老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由于两个假期都没回家了，现在他很是想家，几乎每次做梦都梦见高崖坪。他给家里写信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从家里的回信中得知：今年，渭州的雨水也比往年明显增多，庄稼长势很是不错。去年家里的党参卖的很好，父母亲的信心很高，爷爷的身体也还不错。
他好久没给望成写信了，也不知道望成的最近的近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