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子忌日，婆婆当场揪住疑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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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末总部来检查，资料清单拉了长长一串，大项分子项，子项分子子项，子子项又分……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正忙得昏天暗地，老倪打电话来：“几点了？还不回家？忘了今天是啥日子了？”
我一懵、一惊，记起来，早上出门前答应婆婆大人，要带一系列的东西回去——今天是姑姐的重要日子。
不是嫁给老倪，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他们家把秘密捂得严实，我进门半年多，在那年的今天，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才被老倪郑重告知——他有个姐姐。
匆匆收拾下班，顺路在超市采购了一应物品，连滚带爬往家跑，进门赶上戏的高潮。
老倪告诉过我今天有一位“重要人物”要登场。我进门时，屋里正热闹。
六十多岁的婆婆揪着一个男人打得欢。老太太边抡胳膊边骂：“你个坏怂！你个害人精！你这种人就应该被关起来！判刑！枪毙！你还我女儿！”
男人一手抱头，一手奓着，怕老太太摔着，随时准备去扶，老倪在中间左挡右拦，三个人在屋子里转圈圈。
经过我身边时，男人一不小心撞到我身上，他一抬头，我看清了他的脸。
啊？！
02
发泄了一阵，老太太慢慢安静下来，在老倪的搀扶和劝慰下，给女儿上了香，又念叨了几句，被扶进屋。我把买回的东西一样样往出摆，用余光悄悄打量这个男人。
老倪轻轻关上婆婆的房门，走到男人身边坐下，他拍拍男人的肩，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一杯酒，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男人问：“这都几年了？一点没好？”
老倪答：“时好时不好。反正，每年的这个日子总会发作一场。”
两个人边喝边聊，我坐在一旁百爪挠心，心里很多问题，想问又不敢问。
男人离开后，老倪告诉我：“他叫姜军，是我姐的男朋友。前男友。”
“是他、把你姐害死的？”
“这话不能乱说！”老倪点燃一根烟，把往事娓娓道来。
姑姐倪英，是婆婆的心头肉。她乖巧、懂事，长得好，且成绩优秀，在家能帮父母带弟弟，在外能给父母争光，是公婆的骄傲。
倪英大学时谈了个男朋友，就是姜军，两人在学校里都属拔尖人物，性格相近，志趣相投，没毕业就定下“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终身。
寒暑假时，两人分别到对方家里认过门，得到了双方家人的认同，只等毕业后工作步入正轨就办婚礼。
美好的计划，在他们大学毕业的第一个国庆长假惊变。
03
倪英和姜军都是金庸迷。金老的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俩人全部看过，对小说中提到的一座山特别向往，趁国庆长假，俩人准备登山一游。
一路上说说笑笑，对即将到来的朝山之旅非常憧憬，倪英说她一定要游完四峰，还要在那个经典的论剑处穿上古装当一回侠女。姜军连声说好，承诺一定把侠女的英姿拍到位。
经常登山的人都知道：山里的天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山脚时还是晴天大太阳，爬到半山腰就开始下雨，等他们到达第一座峰，雨又停了。
雨后的山景更加美丽，像漂亮的女孩经过一番梳洗，苍翠欲滴。
他们计划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看完日出后再继续浏览其他峰。下午乘缆车下山，坐最晚一班火车回城，既能尽兴又不耽误上班。
两人年轻，精力充沛，在峰顶四处游玩，留下不少倩影。
在一块大石前，倪英对着一棵松树出神，松树出自石缝，枝杆遒劲，蜿蜒伸向天空，好似藏着无尽的生命力，令她大发感慨。
她站到石上，“勒令”姜军，以松树为背景来一波美照，务必“人树合一，充分体现出人和树之美！”
姜军捧着单反，根据倪英的指示不断调整角度，拍了一张又一张，嘴里啧啧称赞。
突听有人喊“彩虹！”姜军扭头，只见一道七彩的虹桥架在空中，赤橙黄绿青蓝紫，真是美极了。
他用相机对准彩虹就是一顿“咔擦”，耳边突地听见一声“呀——”，姜军回身，刚刚还在摆pose的女友，不见了。
他以为是倪英又发现了什么别的美景去看了，“英子、英子”唤了几声，无人应答，旁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刚才、刚才、好像掉下去个人！”
姜军顿时汗毛倒竖。
04
男孩边说边往身后看，姜军这才发现，男孩的身后并排站着几个学生样貌的人，其中两个女孩子，脸色惨白。
他心随意动，提步就往倪英原来站的地方奔，男孩眼疾手快拉住他：“不能过去！刚下过雨，滑！”
姜军挣扎，几个学生跑上来，牢牢抱住他的腰，竟被他拖着往前挪了几步。
安全保卫人员很快得到消息，迅速展开搜救工作，事发区域被安全线围挡起来，好奇的游客挤作一堆在外围观望、指指戳戳。姜军摊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如死了一样。
他自己仍不相信这是真的，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倪家人。
姜军的家人迅速由家乡赶来与他会合，由家人陪着，并请了当天在现场的几位年轻人之一作伴，大家一起来到倪家，告知了真相。
倪家人拒绝相信。
婆婆悲极反笑，她对姜军说：“咋了？你俩闹别扭了？闹别扭也不能这样咒人呀！有啥事好好说，姨给你做主。”众人纷纷落泪。
婆婆说着说着，眼里滚下泪来，女儿出门前还是活泼泼的，现在他们告诉她，女儿“失足落下悬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谁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倪家人要求上山，现场实地勘查。
姜军一家陪倪家人二次上山，来到那棵松树前，婆婆要求姜军原景重现，事发时参与过搜救工作的相关人员也来协助佐证。
演一遍，婆婆说不行；又演一遍，又说不行。姜军像个提线木偶，一边拼命回忆那天女友的每个动作、位置、表情，一边以松树为背景，把当天的情景重现了一遍又一遍。
婆婆哭得昏死过去。人们怕她醒来出意外，趁人昏着，七手八脚把人弄到山下，踏上返程。
05
不得不接受了事实的婆婆，在家人的陪同下，第三次上山。她带着香烛，请人折了女儿生前喜欢的一应事物，准备在女儿最后站立过的地方进行祭奠。但这个微小的愿望，最后也没能实现——景区有景区的规定。
可怜的婆婆，坐在女儿消失的地方足足哭了三天。从此后，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倪英”这两个字。
一场大病后，公公撒手人寰，之后，婆婆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开始糊涂。奇的是，无论多糊涂，每年女儿祭日这天，她就会清醒，绝对不会忘了为女儿准备奠仪。
女友意外身亡，这座城再无能令姜军留恋的人和物，他辞了职，黯然回到老家。今天是他自多年前离开这里后的第一次回访。
老倪说：“重返伤心地，不知他鼓了多少勇气。”
这些年，老倪和姜军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每年倪英祭日前，姜军都会打来电话问候，老倪从来不敢让母亲知道，他怕母亲又想起往事，伤心。
意外发生后，婆婆从不相信，到不得不信，人累心累。她这样安慰自己：孩子太好了，老天爷不忍心她在凡间受苦，把她接走当座前仙子去了。
但院子里有些恶毒的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们说：“两个人一块出去，怎么就男的回来了？说是意外掉下悬崖，哼！保不准，是俩人闹矛盾，被男的推下去了！”
流言越传越烈，到最后，竟有人说：“说不定是男的早有预谋，故意把人骗到山上，方便下手。”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信，但众口烁金，可怜的婆婆在老年丧女和各种流言的夹击中，病得越发厉害。
她曾命令儿子联系姜军，让他到家里来一趟，她想当面再问几个问题。老倪当然不同意。
姐姐的事，相关部门已有论断，就该到此为止。别人怎么说他管不着，但在他家里，不能因几句流言就怀疑姜军。姐姐意外之后，他自始至终看得清清楚楚，姜军的伤心，不比母亲少半分。
逝者已逝，就让生者也获得安宁吧。
06
这些年来，婆婆提过很多次，都被老倪以这样那样的借口糊弄过去。却不料今天，姜军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老倪说：“姜军来前联系过他，说这次过来出差，想看看老妈，这一回见过面，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过来了。
他说，这些年，他一直不敢重回这里，因为他心里觉得自己有罪，不敢面对我妈。现在，他也为人父很多年，终于体会了当年我父母的伤心难过，他欠老妈一句“对不起”，这次一定要向老人当面忏悔，哪怕被打死，也要在我妈面前，在我姐面前，说上一声‘对不起！’”
于是，就有了我回家看到的一幕。
恨真是令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没见面，婆婆竟然还记得姜军的样子。尽管老倪说，姜军胖了，与当年气质大不相同，婆婆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些陈年旧事，瞬时在她脑中苏醒，老太太操起拖把杆，把姜军打得团团转。
“妈可能心里还恨着呢，要不隔了这么多年还能一眼认出？”我感慨。
老倪叹了一口气，说：“她哪是能认出他？她是牢牢记着姐姐说过的话，‘他眉心有颗痣，红色，别人说有这种痣的人主富贵，我跟他不会受苦的，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心里一直在想姜军，想他眉心那颗红痣。
我想：他，究竟是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