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法师2
绿法师2
杜语木偶般机械地走出了捷泰大厦，一年的努力，全部身家眼看就要化作泡影。可笑的是从问题产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公司竟然还没有找到问题的原因。一堆狗屎——捷泰科技质控总监的评价没留丝毫情面。说实话，公司的技术人员拿出这样的改善报告时，杜语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于是落得一顿奚落。林总用了不到五分钟看完改善报告后就扔了回来——限期再改：一周后如果没有根本措施，取消供货资格。
出了捷泰科技，杜语看了看手中的车钥匙，才意识到自己是开车过来的，回头望了一眼捷泰科技的大厦，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索性转身走向了大厦旁边的小河。
小河名叫营子河，西北东南流向，二十多年前夷城建市时还是一片湿地。茂密的芦苇丛里不仅蕴藏着无尽的宝藏，还承载了杜语儿时的记忆——掏鸟窝，捉迷藏，捞鱼摸虾，生火做饭……物质匮乏的年代，这里几近天堂。
与众多城市中的河流一样，小河也经历过一次重生：先污染，再整治。这两年，小河摇身一变成了贯穿城区的沿河湿地公园，旧貌换新颜：淤泥被清理，河道被拓宽，一道道河坝增加了小河的蓄水，一条条小道增加了公园的人流，巨树参天，绿荫连绵，鸟语花香，游人如织。不过此时在杜语眼里，纵然芦苇繁茂，碧波依旧，却怎么也找不回了儿时记忆。没有回忆的载体，却是与死了无异。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公园的深处，一首音乐隐隐传来，是GALA的《追梦赤子心》。
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经历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吧
有一天会再发芽
失败后郁郁寡欢
那是懦夫的表现……
杜语找了一个就近的排椅坐下，背上一阵湿热感传来。这才意识到原来背包下的衬衣早已被汗水浸透。杜语解下背包，伸手拉了拉紧贴后背的衬衣。侧身的瞬间，发现排椅旁边的垂柳树上挂着一个新鲜的蝉蜕。抬起头，垂柳细高处，无数新蝉隐匿其中。
“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还挺应景。”杜语摇摇头，自嘲了一句。
绵绵蝉鸣中音乐渐渐消隐，远处河边有一群年长的工人正在清理林中泛黄的草皮，先把原来的草皮掀翻，抖落泥土，再将新鲜的草皮裁剪、平铺。不一会，一块崭新的草坪就出现了。新草坪铺完以后，有人拉过水管给铺好的草坪洒水，有人在打扫散落在人行道上的草秸和泥土，其余人则分散开来，收拾散落在各处的工具。收拾完毕，人群便聚拢在一棵塔松的树荫下休息，用不知哪里捡来的硬纸壳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或是拿出毛巾擦汗，口渴的拿起水杯仰起头喝水。许是有人讲了一个笑话，喝水的人一口水喷出来，指着另一个人笑弯了腰……
慌慌张张 匆匆忙忙
为何生活总是这样
难道说我的理想
就是这样渡过一生的时光
不卑不亢 不慌不忙
也许生活应该这样……
音乐再次传来，心境好转的杜语萌生了些许好奇心。收拾起背包向塔松走去，刚走出一会，又折返回来踮着脚摘下了柳树上的蝉蜕。
“大爷，您知道这音乐从哪里传来的吗？”杜语躬身询问。
“什么音乐？”大爷一脸狐疑。
“您听：'难道说六十岁后再去寻找想要的自由……'这个。”杜语跟着清唱了一句。
“哦哦哦。你说的是小吴的小饭馆吧。在那边！”大爷指了指河湾处的一片水杉林。“就在那个林子后面。整天放些乱七八糟的歌，很闹腾的。老刘，赶明把你那女驸马的碟子拿来问问能不能……”
“谢谢您！”杜语鞠躬致谢。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灵光？饭馆开这么个地儿？”
“我也没见几个人去吃饭哩！”
“那是酒吧！”
“喝酒不也得炒菜吃饭！”
“我回去找找碟子还能找着不，小孙子丢着玩，不知道丢哪了，赶明儿让他放这个，都是费电，他屋子里还没咱人多……为救李郎离家园……”
杜语嘴角扬抽搐，强忍着笑走向水杉林。
沿河而下，绕过林子是一处河岔，有一条东北方向的支流汇入营子河。河岔的底部坐落着一栋黑瓦白墙徽派风格的小楼。小楼沿河而建，店门向东，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青雨涤尘，名字还挺文艺。选择这样一个位置开酒吧，还真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执拗——杜语不由这间对酒吧的主人更好奇了。
满怀新奇的杜语推开了酒吧的店门，室内光线充足，显得格外通透明亮，却是与杜语以往出入的那些昏暗酒吧不同。左侧面南方向开了一排木窗，此刻竹帘放下，点点光斑散落在桌子上。一阵微风吹过，竹帘随风晃动，光影流转，一派安定祥和。
走进酒吧，杜语发现这里的桌椅均为木制或竹制，经过人为刻意做旧，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这些桌椅大多沿墙靠窗环绕摆放，即便是大厅中间的部分也大多靠着承重柱或者博古架，既节省了空间又不显得拥挤无序。桌子上摆放了许多形色各异的多肉植物。这是一类叫做法师的多肉，品目众多，生命力顽强，即便根茎腐烂、叶瓣脱落，只要稍事修剪，然后插到土壤里，浇点水便能成活。之所以了解这类多肉，是因为杜语早些年养过这类多肉，倒不是有多喜欢，单纯的因为其强大的生命力无需投入过多精力细心照料罢了。不过杜语养的大多是相对普通的绿法师，根本没有碰过那些名贵的品种，更遑论博古架上的“美杜莎”、“水墨画”这类了。与这些绿植相比，更吸引杜语的是这些绿植栽培的花盆。花盆全都是实木手工雕刻而成，形态各异的假山、动物顶端凿一个小坑，再将多肉栽植其中，颇具匠心。
如果不是右侧靠墙位置的演出舞台，杜语发觉这还真有点古代小酒馆的味道。往来江湖人士齐聚小楼，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谈论些许武林轶事、侠客传记，搅动江湖风云，刮起血雨腥风——有些扯远了。舞台中央站着两个立式麦克风，东北角摆放着一组架子鼓，印着DW的字样，西北角安放了一架老式的费迪兰德的钢琴，一把不知名的吉他斜依在立式麦克风后的墙根上。吉他的上方是一个巨大的观景窗，窗内的借景很美，近处宁静的小河，远处公园的景色尽收眼底。郁郁葱葱的绿树后面是捷泰科技的大厦，如果夜晚大厦打开亮化，观景窗嫣然变成了最佳的舞台背景。
小楼中央的承重柱连同承重柱之间的博古架将酒吧分成了南北两个区域，博古架上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以及各类盆景。杜语对文物不甚了解，却也分辨不出真假。博古架的中央悬挂着一组油画，画的是一位出阁的大家闺秀。女子身着凤褂裙坐在月牙床上，双手交叠，执一把系着红丝带的团扇。扇面上一只慵懒的小猫毫末毕现，分外传神。油画一幅幅连贯起来像一组动图，画中女子正亲手掀开红盖头。遗憾的是五组博古架远远不够，女子堪堪露出朱唇便戛然而止，引人无限遐想。博古架的末端就是吧台了，由做旧的碎木拼砌而成。吧台的上方，一根圆木横吊，植栽的许多藤蔓瀑布般垂下来。此刻瀑布下面一个精致的侧脸正好整以暇端望着吧台北侧单独出来的阅读区里的小胖子。连杜语这个新来的客人都没有发现。
杜语玩笑似的问老板有没有吃的，老板回过头来摊了摊手示意没有。杜语这才看清老板老板本尊，三十岁上下，略瘦，五官单独看来并没有出众之处，组合起来反而感觉很舒服，易于相处的样子。虽然留着胡子，却因打理地精致，也让人觉得干净清爽，有些武侠小说里陆小凤的既视感。脑后挽了一个丸子头，大量的白发夹杂其中，有些少白头。
杜语端着咖啡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随手将刚才捡到的蝉蜕放在了桌角的绿法师上。翻开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思考着产品的问题原因究竟出在哪里或者整理一下改善对策。结果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中想的更多的反而是这间酒吧以及老板本人。直到老板开门出去才好些。
“免费赠送，尝尝我的手艺？”不知过了多久，正在杜语苦苦思考无果时。一个声音耳边响起，抬头却发现酒吧老板端着餐盘站在一侧。餐盘上放了两碗卖相尚佳的葱油面。
“呵，不是没吃的吗？”杜语笑问。
“不吃？小胖子？过来！”老板冲小胖子挥了挥手。
阅读区的小胖子放下了手里的烧饼，茫然的抬起头，走了过来。
“别介啊！荣幸之至。”杜语赶忙站起身来，接过了老板手中的面。
说话间，小胖子走到跟前，看了一眼杜语手中的面，又看了看老板。一脸委屈。
“你的在吧台，自己端去。”老板没好气的冲小胖子挥了挥手。
“那个，洗手间在哪？我先洗下手。”杜语放下了手中的面。
老板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杜语起身走了过去。
“一堆狗屎。乾惕估计会给扔出来……”杜语出厕所时，发现酒吧老板正坐在杜语的电脑前，对着电脑指指点点。小胖子则端着碗站在一侧应承的点着头。
“瞎点什么头，你能看懂？……”杜语突然想到了电脑上的改善方案，想到了林总的评价——一堆狗屎……
无名火腾的一下窜了起来，后面的对话听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