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让我爱你,如海棠花未眠
我不知来时,却唯恐去处 唯有你的陪伴,才能让我内心安然
我不知归程,却心念过往 唯有你的陪伴,才能温暖记忆的风霜琴棋书画诗酒花,枝上年华。
柴米油盐酱醋茶,杯中岁月。
我儿时生活过的小镇并没有随着时代发展的潮流,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相反地,它就像是水墨江南里一个温婉的女子,永远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行走。就连小镇路上青石板之间生出的绿苔都好像有某种记忆的温度,温暖着离人的乡愁 。
在我离开之前,对于它的记忆就像是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载着岁月抹不去的痕迹,停留在过时的胶片里,黑白到失真。
它的温暖、宁静、闲适,让我每每想起它时就有一种莫名向上的力量,撩动心弦。那里有时刻在思念着我的人亦有一段冰冷的记忆,他们提醒着我要时时记得去守候来时的方向,心念过往。
我在那里按部就班地长大,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步步长成了如今他们口中的“大姑娘”。但我成长的速度显然已经快过了这个小镇发展的速度,它依然是在不急不须地缓慢行走,让我的追求与信念没有着陆的地方。
宁静而平和的小镇培养了人们闲适又安于现状的生活态度,一个女孩子个性张扬的理想,在这里显得是那么地不合适宜。我喜欢画画,喜欢一切街头艺术,喜欢远方的诗,可就是不想囿于一个行走缓慢的小镇里。
当时,在我身边最大的反对声音是来自于我的父亲。我喜欢的事物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里莫名其妙的存在,而他所坚持的生活理想对我来说就是博物馆里一件件陈列着的老古董,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我们的观念无论怎样都无法调和。
不过,当时我不知道的是,我奋力地去追寻着我的琴棋书画,东奔西跑;父亲却担心着我的柴米油盐,左顾右盼。
当时,年轻气盛的我一气之下拖着我的行李,在一个洒落一地秋思的清晨狠狠地拍上了身后的门。这是一场用力的告别、任性的转身,感动的了自己,却悲凉了父母。
走出小镇后,我就好像已经是逃离了。逃离了那个晨钟暮鼓般老旧的小镇;逃离了那些一个个反对的声音;亦是逃离了,爱我的人。
在外漂泊的五年,我变得伤痕累累。这个过程中没有想象中的理想崇高,更没有所谓的快意人生,面对现实,我只剩下了自己残缺的梦想。我时常会想到他们,我那对被我伤害的可怜的老父母。尤其是在孤独无人的时候,那种思念与愧疚更是一点一点地折磨着我已疲惫的心。
于是,又是在一个薄凉的秋天,我回到了那个我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小镇。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更怯。
我远远地望着那坐在家门口的老父亲。午后慵懒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仿佛柔和了他身上所有落寞的情绪,厚棉布的鞋底里褥着的是他岁月的沧桑。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点着的烟,在寂寞地燃着,微弱的毫无生机,一粒粒尘埃般的轻灰掉在地上,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父亲,我执拗难理的父亲,好像苍老了许多。
我不敢再看,连忙背过身去,用手捂住嘴,拖着我轻薄的行李,缓缓地走到了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我心中有无尽的愧疚与思念却无处宣泄,好像只有这样毫无形象地哭着,才能让我内心安然一些。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孩,无助又没有意识地哭着,竭力地在寻找着她与这个世界间微薄的联系。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但我想,前世我一定是他们咄咄逼人的丑恶债主,或者一定是他们欠了我太多钱。所以,才以至于要用一生来忍受、陪伴我。
我这对可怜的父母,他们竟然已经老了。
收拾好心情后,我又走到了家门口,这次父亲不在门前了,我终于也没了逃避的理由。走进了这个,我已阔别了有五年光景的家。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就像是饭里的沙粒,或是出骨鱼片里未剃的刺,总是给人一种意料之外的伤痛。
面对这个不回家的女儿,父亲依旧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嘴里也尽是责难的话。但我却没有再还嘴,透过模糊的视线,我静静看着父亲,心里有着无数的愧疚与依恋。父亲被我看得不再说话,眼神也变得柔和,第一次,我看到了父亲眼角混浊的眼泪。
我的母亲在一直是在旁边默默地流着泪,我知道这是源于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与委屈。
看着这样的他们,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当时做了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我就是像一个失落于时间的孩子,一往而无前地走在梦想的路上,虔诚地进行着一个人的朝圣。从来没有看加过背后时刻追随着我的深情目光,以及那对孱弱到相互扶持的父母。
回家后,虽然父亲依旧是死要面子装作不原谅我的样子,但我却依旧可以明显感受到父亲的快乐与欣喜。母亲则是一直拉着我讲话,说个不停。对着我,她仿佛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对未知的世界与大人有着永无穷尽的好奇与欣喜,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有天,我在房中睡觉,无意中听到了就在坐隔壁的父母的一番谈话。让我本就因对他们的愧疚而难过的心脏更加地难过,我满心满眼都是无尽的悔意。但同时,我也才真正理解到他们对我的爱。
在外五年,虽然我未曾回家一次,但却没有跟父母全然断了联系。我会偶尔给他们打些电话,虽然每次接电话的都是母亲,但我知道,我说的话母亲一定会转给父亲。这样他们也都知道我在那个城市,知道我在坐着什么,也不至于让他们太过担心。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是有个疑惑的。像母亲那样容易担心又性子软的人,在知道了我所在的地方后竟然没有来找我,这倒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结果今天听到的父母之间的谈话倒是解了我的疑惑。
原来,母亲没有来是因为父亲来了。
他永远都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心着我的生活,看着他们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我一直以为在这看不见的五年里,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奋斗着生活,支撑着我微薄的理想。但,原来,他们一直都在。
我实在不敢想象,一生从未出国远门的父亲,是如何一个人从那个与时代脱节的小镇里来到这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的。我更无法想象,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父亲是如何说服别人花费时间坐在我面前让我给他画像来赚取生活费的。
我更加体会不到当父亲静静地走到我身边,却不能和我说话,只能默默转身离开时是该怎样的心痛。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这个笨拙的老父亲是如何趁着我给别人画像时,偷偷摸摸地走到我身旁丟到我画具里钱的。
太多太多的想不到拍打着我即将崩溃的堤防。
我实在受不了了,走到隔壁,轻轻推开门。抱住这一对爱我胜过自己生命的人。
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是一种怎样的小心翼翼与温情呵护。
细如丝,温如酒,净如雪山,泠然纯粹。
以后,让我来爱你们,就如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