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空邮局的“一天”

前言：本文是《时空邮局》系列的第二章。

1

我并不清楚20年后的我到底为什么会很失败——如果未来的我可以花1000万来寄信，说明我很有钱，这哪里失败了？但如果又是和这次一样走狗屎运，这封信写得也太随意了。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她先我一步开口了。

“所以你会按照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未来的我的意思，不给我送信吗？”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店长刚和我确认了，要按照未来的你的意志去做——因为不仅交付了寄信的钱，也包括了禁止给你寄信的钱。”她语气很坚定。

“店长是谁？他在哪？总不能因为我没花钱就欺负我吧？”我气急败坏三连问。

“就是欺负你。而且这里的一切店长说的算。”

“店长人在哪？”

“这个无可奉告。”

“好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不给我寄信的话，就不会有未来的我写信叫你不要给我寄信了？”说完这句话，我自己差点没绕过来。

“不一定——时间是相对的。也许正是因为今天我没有寄信，未来的你才会写信寄到今天，未来的某个时间段的过程会发生变化，但结局，往往是不变的。”

“那也就是说，就算你现在不给我寄信，20年后的我还是会很有钱，有钱到可以花1000万来寄一封信对吧？”我笑道。

“你想多了。”

虽然她话中带着刺，但似乎我就喜欢别人挖苦自己，并以此为乐。

“对了，信里说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珍惜眼前人，你知道眼前人是指谁吗？”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迅速逃离我的眼睛。我则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沾沾自喜。

静默片刻之后，她突然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淡漠。

“眼前人就是我……”

我猝不及防，但是我依然没有猜到后半句。

“……刚刚店长和我确认了，你通过了时空邮局的测试——欢迎加入时空邮局。”

也就是说，未来的我，其实是要提醒现在的我，珍惜眼前的机会，加入这个凭空出现的时空邮局。几分钟前我还怀疑这是家黑店，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对它充满了向往，仿佛我已经期待了很久。

“不好意思，这个不在我的职业生涯规划里面。”我假意拒绝。

“好的，那谢谢您的光顾，或许我们20年后再见……”她的语气毫无波澜。

“我还没说完……”我强行圆场，“但是，我本来就没有职业规划，但我相信缘分。”

“我不相信缘分，但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也确实无聊。”

就这样，我从一个无业游民，变成了时空邮局的店员。

2

“我叫程毓欣，你叫我小欣就好。”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毓欣，小欣——都挺好听的。我叫闻人少宇。”我说。

“闻人少宇？奇怪的复姓，奇怪的名字。”听到我的名字后，小欣对我表现出了此前没有过的好奇——和我的中学和大学老师一样。

“闻人这个姓确实有点历史了，”我说，“但是到底有多久远我也不是很懂。要是你可以带我回到古代，我们就可以好好研究一番……”

“好了，别扯远了。自我介绍到此结束，我们要开始做正事了。”小欣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

“在开始工作之前，我想知道——店长是谁？”我问。

“你现在还在考核期，等通过了才有机会见到店长。”小欣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我只好作罢，“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小欣指了指我身后，说：“整理店里的明信片，在必要时协助我审查顾客的文字——但一般都没这个必要。”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今天早上。”

“什么？”

小欣突然拉住我的右手。我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视野一片模糊，伴随着轻微的呕吐感。

时空穿梭的感受，大概和在低血糖时转圈的感觉差不多。

时空邮局的钟正好转到了9点。

“时间刚刚好——这次还挺准的。”小欣放开了我的手，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已经满脸苍白。

“我只想说一句，以后能不能稍微提醒一下？”我气喘吁吁，根本没心情惊叹这神奇的时刻。

但很快，我意识到了这和时空信件的区别——我的记忆是连续的。我认真地看了店里的时钟，以及我手机里的时间，确实是同一天的早上9点钟。我走到店门口，却发现我不并在双鱼路。

“时空邮局是不定时移动的，”小欣叫住了我，“你还是快点回来吧，不然等一下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我下意识地从门口小跑进去。

“下午2点多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双鱼路吗？”我问。

“不记得了，大概是吧。”

“有意思。”

“戴上这个，该工作了。”

小欣递给我一个手环。

“Time keeper——别问我中文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穿梭时空的人必须戴上，否则随时可能迷失在时间漩涡里。”

“那你是不是早该给我戴上啊，大姐！”我脱口而出。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手环她现在才给我。

“不好意思，忘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如果没戴手环，只要不走出时空邮局就没问题。”

“这是我听过的最没诚意的道歉，但是我选择原谅你。”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再问一个问题，这个时间，会不会存在两个我？”

“不会。”

“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

我尝试回忆早上的事情。

“有意思——我只有一段记忆，很反常的记忆。我起得很早，先是到楼下吃了早餐，然后在小区里跑步半小时，之后直接走进了时空邮局，就好像我本来就知道时空邮局在哪里一样——平时的我其实天天睡懒觉，都是10点之后才点外卖，等外卖小哥打电话叫我起床。”

“每次时空穿梭都会改变过去，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你这样只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变动。”小欣特意强调了“微不足道”。

“好吧，”我说，“这些小习惯的变动，对整个社会来说，确实很微不足道。但对我而言，说不定就是全新的开始。”

“你是我见过的最乐观的实习生。”小欣微笑着说。

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不仅把明信片重新整理摆放一遍，还数了总共有多少张——345。根据我的理解，今天时空邮局的顾客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已经提前来了，所以下午也不会有人来。

而小欣则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小夏的时光机》故事集。我刚想借来看，立马被她拒绝了。我想，理论上她应该看过好多遍了才对，因为她随时可以穿梭回去，在一天内把书看完。

想到这个，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小欣，今天下班之后，能不能再穿越到今天早上，带我去趟广州图书馆？”

“为什么？”这次她没有直接拒绝。

“我想去看几本书——这里面没有网络，我只能去图书馆了。”我故作委屈。

“我的工作是带你工作，不是带你看书。”

“你不是也很喜欢看书吗？看得出你是一个爱看书的文静女孩，广州图书馆里面有很多书随便你看。”

“别给我贴标签——我最讨厌不熟的人说我是一个什么什么样的人，夸我也不行！”

我没想到这样也会惹她生气。

“对不起——我保证只看书，不会扰乱时间线——而且，我还会给你推荐我的绝密书单！”我决定死缠烂打。

听到“绝密书单”的时候，小欣看起来有点心动了。

“一般人付费才能看得到我推荐的书单，”我得意地说，“我也是在某知识付费平台上做过讲师的。”

我不仅会给别人贴标签，还会给自己贴金。

小欣不了解时下的知识付费经济，我当然也不会告诉他其实这只是个十八线的平台，但她听完之后已经明显地心动了。

“就一次，而且看完之后马上回来整理邮局。”

“没问题。”

我刚说完，她就过来拉住了我。

“等下，我还没告诉你地址呢……”

伴随着一阵短暂的眩晕，我们去到了一个陌生而狭窄的地方。

3

这是广州图书馆的厕所隔间。

“这是女厕，”小欣小声说，“我先出去，确定周围没人你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厕所门从外面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脸惊讶地盯着我们。

我看到小欣和我一样，一脸惊吓。

小欣当机立断，拉住我的手再次穿梭回到了9点钟的时空邮局。

“刚才就当没事发生过。”小欣目光注视着我的右后方，似乎气还没喘过来。

“我刚刚数完明信片的数量，总共345张。”我故意转移话题。

“我们要提前5分钟到。”

小欣说完便拉住我的手，再次穿梭到了广州图书馆的女厕。

我看了看表，9点25分。

小欣确认外面没人后，我迅速地离开了女厕，在男女厕中间的过道刚好遇到了之前撞见的那个陌生女子，她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

安全通过，我和小欣都松了一口气。

“OK——”我低声说，“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你不是说要看你的绝密书单吗？”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书单。僵持了几秒之后，我说：“《1984》《1Q84》《1988》，这三本都不错。”

“你是认真的吗？”小欣向我投来质疑的目光。

“嗯！”我很认真地说。

小欣终于相信了我，说道：“那我看下《1984》吧，了解一下我不知道的年代。你要看哪本？”

我说：“我看下《人类简史》。”

几个小时后，我快速地看完了《人类简史》，而小欣的《1984》才看了一半。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夏的时光机》还没看完。

“好像快2点了，”我小声提醒她，“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小欣看了看页码，笑了笑，然后示意我跟她一起走。

我们走到了摄像头的死角，确认没人之后，再次穿梭到了早上9点25分。

就这样循环往复，小欣看完了《1984》《1Q84》和《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而我则看完了《人类简史》《未来简史》和《今日简史》。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认识了在厕所过道遇到的那位陌生女子。

小欣比我想象中更爱看书，我看书的劲和她看书的热忱与专注没法比。当她在认真思考《1984》里面的情节时，我只是在快速地翻看畅销书里的简单科普，甚至都没有动脑去思考——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她的衣着与气质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略带土味的格子衫和校裤风格的卫裤，清新但不优雅的淡妆，一双深邃而空灵的大眼睛，还有时刻沉浸在书中世界的神秘表情，仿佛就是小说里各种女性角色的混搭。而正是这种奇异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我。

“喂——”她轻轻推了一下我的书，小声说，“我肚子有点饿了，这里有饭吃吗？”

还好她没注意到我在看着她。

回过神后 ，我说：“旁边就是花城汇，我带你去好吃的。”

4

去到太二酸菜鱼的时候，没想到前面还有8桌。我向小欣提议穿梭回去，这样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这样会严重影响到其他排队的人——我不想造成太大的蝴蝶效应。”小欣解释说。

“但我们来这里吃饭，不是已经影响到了吗？”

“注意我的用词——‘严重影响’——我们每一次穿梭必然会造成蝴蝶效应，但是我们必须让损失最小化。况且，多等一会，吃得更香，不是吗？”

“注意用词。”我心想，即使是小欣这样随时可以穿梭时空的人，也是有很大的难处吧？我这样让她一天穿梭这么多次，似乎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就在这样时候，传来了叫号声。

“008号不要激动，轮到你吃鱼啦！”

“到我们了。”我不自觉地拉起了小欣的手，非常尴尬地快速松开，还好她并没有特别在意。

在店员的带领下，我们在靠里面的位置坐下，然后小欣开始聊起了书里面的内容。

“《1984》，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谁控制了过去，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就控制了过去。’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我说。

“我印象最深的是，’老大哥在看着你’。”小欣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小欣欲言又止，我也不再追问。

鱼很快就上桌了，小欣一开始吃得津津有味，但是没多久她就捂住了肚子，一脸难受地说：“我肚子疼，厕所在哪里？”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回去图书馆又太麻烦，心急之下只好提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们一起穿梭回去。

我们再次回到了图书馆的厕所里，时间是下午1点半。

我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刚刚没有付钱。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可以一分钱都不花，吃遍这里所有的美食。

出乎意料，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小欣的同意，但是她坚决不要再去太二了。

就这样，我们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几乎试过了花城汇所有的中西餐厅，如大龙凤、牛小灶、1920……以及各种风味的奶茶，奈雪的茶、厝内小眷村……我们甚至还任性地去看了3部不同的电影。本来只想看两部，但是其中一部是烂片，我们只好中途直接穿梭回去，再换了另一部。

我从来没有想过，时空穿梭，一天之内，就可以这样把好几个月内要做的事情都做了。站在我面前的小欣，不像是刚相识一天的同事，而是一位久别重逢后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的好友。

走出电影院后，小欣突然拉住我的手，认真地说：“如果你想继续，我们还可以重来无数次。只要还是同一天，无论是在广州，还是北京，哪怕是到国外，我都可以带你去。”

我一脸惊愕。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小欣。虽然她很容易相处，但从来不会这么主动。我有种预感，这一切都只是假象，甚至包括这一天所有经历的事情，都是假的。

看到我在犹豫，小欣继续说道：“只要无限地循环，一天的时间，你就可以做到其他人一辈子可能都做不了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突然发现这个秘密。”

我努力地回想今天看的书，吃过的饭，看过的电影，我的所有感官都在向我证实，我经历的是真的。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利用这无限的一天的时间，把想看的书一次性看个够，把想吃的美食全吃一遍，甚至把我想写的小说全写出来。一天，一天的时间，我甚至还可以和小欣发展成为感情深厚的情侣。

我看着小欣的双眼，依然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也想一直停留在这一天。但是，我相信，这不过是镜花水月。我甚至怀疑，真实的时间线里，已经流逝了不仅一天的时间。如果一直囿于现在，而不向前看，那我可能永远也走不出时间的怪圈。我不想变成王质，归家时已经沧海桑田。”

“既然如此，”小欣松开了我的手，开始变得严肃起来，“那这一天算是我送你的。手环给我。”

我取下手环，递给了她。

接过手环之后，她转身沉默了数秒，然后消失在我面前。

在回家的地铁上，我一直盯着窗外。列车模糊的轨迹仿佛这一天流动的时间，虽然看不清，但每一段路程都非常的坚实。我依然记得我们说过的话，经历过的瞬间，却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关了好几个闹钟之后，我终于自然醒来。想打开手机点外卖，却发现还没有到配送时间。我仔细一看，原来才7点钟。此时的我倦意全无，又不想自己做早餐，于是就去了楼下的早餐店。吃完早餐之后，在小区里晨跑大概半小时，然后就往地铁口方向走去。

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时空邮局的门口。看到“时空邮局”的招牌，我愣了一下，但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恭喜你通过了考核。这是你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时空邮局的钟正好转到了9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