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丨朱颜改 第15章 五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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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把赵青带进大堂一侧的小室后便闭口不言,几个人都默默无语,只有小吏进来送茶又快速离开的脚步声。赵青如何不知道许言带她进衙门的目的,只是强撑着面上的镇定,问道:“不知许小姐带我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许言仍旧不说话,只瞄了瞄大堂的方向。
赵青心里犯嘀咕,心想若是证据确凿肯定会是在大堂上问案,把自己带来偏厅就说明没有什么证据是吧?想到这里赵青的心略微放下了些,又问:“武捕头呢?”武奔与她不仅有同乡之谊,更重要的是赵青的母亲于武奔有一饭之恩,年少时的武奔流浪至此,若不是赵青母亲的救济,他恐怕早就饿死了,更不会有进公门、吃官饭的这一天。赵青想通过武奔,换来许言的一句如实相告。
果然,许言暼了赵青一眼,竟开口聊起了家常,“你与武捕头很早就相识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赵青絮絮地说了许多往事,大多与武奔有关,按说武奔比赵青要大着十来岁,两人应该不会有过共同成长的经历,也就是说赵青所说的许多与武奔有关的细节,大多来自于她的母亲,赵母为什么跟女儿说起旁的男人,还如此的频繁且细致?是赵母主动为之还是应女儿的询问?
许言从赵青脸上看到了某种仰慕,不同于平民之于官差,亦不同于兄长之于妹妹,几近于女人之于男人,掩盖在殷勤、慌张、恐惧等诸多情绪之下,略微有些不甚清晰,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大堂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惊堂木的声音,陡然打断了赵青的叙说。
“带人犯!”是周沐的声音。
洛州府大堂铺就的石板,经过打磨,却也很是粗糙,每走一步,鞋底与地面都会发出刺啦的摩擦声,而如今夹杂在两串脚步声中的是一道连贯的摩擦声,像极了重物被拖行的声音,间或是铁链与石板或与木板撞击发出的叮当声,最后是噗通一声闷响,显然是人扑倒在地的声音。
“堂下何人?”
“……”
“高声回答本官的问话。”
“……小人李翼……”
“李翼,你是何方人士?多大年纪?以何为生?是否成亲?父母在否?一一回答清楚!”
“小人是洛州本地人,住南城,今年三十岁,是码头的力工,尚未娶妻,父母均已过世。”
“往日都做过什么营生?”
“小人没读过书,所幸有把子力气,往日做过泥水匠、河工、更夫,北方打大仗,小人也服过徭役,往北境送军粮,哦哦哦,因小人胆子大,还在义庄做过事。”
“听说你是码头的能手,很会用绳子?”
“大人您谬赞了,只是小人在货船上干过几年,跟着老水手们学过打绳结,相比较他们,小人这点技巧根本就不值一提。”
小室里的许言只能听到李翼的声音,做不到完全的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但仍能分辨出李翼语气中的不确定,他在斟酌,在分辨,在尝试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周沐相信,李翼是个好人,是个误入歧途的好人。
不过她今天要做的并不是审问李翼,而是审问赵青,从李翼被带进大堂的那一刻开始,许言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赵青的脸,眼看着她原本红润的脸瞬间刷白,又泛起几分因气愤而起的暗红,接着便是死灰一般。
“初一大雨夜,你在哪里?”
“上月三十晌午有两艘大船到港,分别运送的木料和粮食,货主要得急,我立刻就安排力工卸船,一直干到第二天的傍晚,大伙儿都累坏了,我也累坏了,就睡在工棚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船东是谁?货主又是谁?”
“船东是旭运的刘老板,货主是两个人,木料是城东大户展老板从南面买来的,说是要盖一幢新宅子,粮食是泰昌号的,从林州过来的。”
“你记性倒是好。”
“回大人话,小人虽然不识字,但自小记性就好,力工们的工钱也全凭这份记性。”
“可是你记性这么好,怎么就忘了那一日到港的是两艘官船,而不是普通商号的商船。”
“哎呀呀,周大人,小人可没说这两艘船是商船,展老板的妹婿是吏部尚书,泰昌号更是背靠着卓相这棵大树,用的虽然是旭运的民船,挂的却是官船的旗号。”
“哦?原来如此!”
泰昌号!许言母亲任家的产业!自那一夜许言带人直闯任怀国灵堂,坏了冥婚的规矩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表哥任曦,更不再关心任家的任何消息,只是听说任曦常住林州,经营着粮行生意,更从卓知非那里接了兵部的官服、铠甲等等买卖,任曦的生意越做越大,挣的钱也越来越多,泰昌号的名望又渐渐如日中天了起来,只是任曦极少回京,与许言更是没有了任何交往。
易慎行的事,许言并没有告知任家人,然而以任曦的光布朝野内外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大事,但他却并未亲自或者派人回京吊唁,想来两人的情谊真的是终结在那一夜!
不过,听到泰昌号三个字,许言心头还是微微一跳,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只要自己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出现的那个曦表哥的脸来。
许言又瞥了赵青一眼,许是因为周沐一直是和声悦色的,既未训斥,又未用刑,她倒渐渐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几分红润,只是一直垂着脸,不肯看人,许言拿眼睛让安宁给她续杯,也不见她道一声谢的。
“人的记性啊,再好也好不过烂笔头,码头这本记事簿都快被本官翻烂了,也不见你说的那两艘官船到港的记录。是日子记错了还是船东记错了?”
“哎呀大人还真让您给说着了,那两艘船本该是上月三十日到,却因为码头繁忙,在外港泊位停靠了一宿,是初一中午进的港,小人只记得应到港时间,却把耽误的这一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也是立刻就安排力工们卸船?”
“对对对,立刻就卸船,干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一直都没休息?”
“哪里能休息?船东催得急,码头多停一日就多收一日的钱,货主也催得急,因为河道繁忙,已经比往常慢了好几日,小人非但不敢休息,还多找了十几个力工干活,一时半刻都不曾停,这才赶在第二日的傍晚卸完了两艘船。”
“哦,那么力工们病倒了一大片吧?”
“啊……”
“那夜的雨下得那么急,天气又如此寒冷,冒雨干活,又是热又是冷又是累,铁人也会病倒,何况一个个肉体凡胎?”
“大人……”
“也不一定,若是及时熬上一大锅姜汤,或许能抵抗上一阵子。”
“对对对,大人您真是英明,我就是听了老力工所言,给力工们熬了一大锅……”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
赵青惊得肩头一抖!
赵青记性也很好,上月三十日是丈夫丁甲回京的日子,她带着儿子到城外迎接没能把丈夫迎回家,只得到统领府与他匆匆见了一面,直到夜半三更的时候,丈夫才偷偷潜回家。明明是夫妻,却好像是偷情男女一般,赵青一再叮嘱丈夫,守灵期间行房是对亡灵的大不敬,只能有这一回,不能有第二回。然而第二天,也就是初一风雨大作的夜里,丁甲还是敲开了家门。
恶鬼终是不肯放过丁甲!
“信口胡说!若是记错了时日,本官倒也不得不信你几分,但那一夜大雨滂沱,根本就无法搬运木料粮食,这记事簿上也记得清楚——初一夜,大雨,停止卸货,令各船进港避风,初二晨,晴好,无船沉没,无人员伤亡失踪,船只微有破损。你负责卸货的木料船恰是破损船只之一,部分货仓进水,木料也泡了水,为此展老板大发雷霆,险些与刘老板在码头打了起来,最后是刘老板减免了运费才了结了这件事,泡了水的木料也就没有搬运下船,而是被刘老板一起拉到附近的船坞维修,若非如此,原本预计一日一夜才能卸完的两艘船,怎么会在那日午后便卸完?我倒忘了,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船是什么时候卸完的,初一夜里你杀了人,慌慌张张又淋了雨,生了一场急病,爬都爬不起来,一直到初三的清晨才匆匆忙忙回到码头,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小人……”
“你回到码头后,顾不得询问前一日何时完工,倒是赶紧去找了几位相熟的力工,编造前一日晚上自己在工棚休息的谎话。殊不知,你平日里欺压力工们,他们在明面上不敢与你做对,私下里却是把你的罪行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翼,还不把你如何戕害人命给本官从实招来!”
“大人,小的,小的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怎么可能干出戕害人命的事来,就算小民偷偷回家,也,也,也不会去杀人啊。”
“丁甲死前挠破了凶手左颈,你左颈恰好也有这样一处伤痕。你曾在义庄抗搬尸体,见过仵作验尸,知道缢死者腿部有火焚样痕迹,便自作聪明在丁甲腿上烙上同样的痕迹。杨锐在水军任职,恰是你服徭役的时候,你不但在此时学会了打绳结等种种绳技,还认识了杨锐,还得了和杨锐一样的风湿痛,你回京后吃了郑西北的几副药,险些丧了命,却为何将郑西北推荐给杨锐?你明明住在城北,却久不归家,邻居们都说你另有旁的住处,那处便是你落下一双靴子的地方吧?那双靴子是你从洪三的某位手下处得到的,是叫钱五对吗?”
“周大人,小的冤枉啊。”
“你接连杀害三人,桩桩件件,均有人证物证,何冤之有?”
“您老目光锐利,小的知道隐瞒不过,可,可,可这杀人,实在是小人被逼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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