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爷爷的万花筒
小时候,有一回到爷爷家里去,看到爷爷正在裁玻璃。水银的镜面,画上垂直的黑线,用玻璃刀精准划开,在炕沿上轻轻一掰,就分割成整齐的条形。五六块长条相互拼接,中间用胶水粘住,外面用布匹裹起来,里面洒上些彩色的纸片,红黄蓝绿紫黑……端头用透明玻璃封住,一个自制的万花筒便做好了。
爷爷对自制的万花筒很是得意。爷爷制作的万花筒和在街市上买的的确不同,那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筒身的线条,布匹的触感,粘结的精密,万花筒里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都是流水线生产的玩具所无法比拟的。
爷爷黢黑的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他把玩万花筒的权利当作一种奖励,如果我替他跑腿去一趟商店,如果我安安静静坐下来看一会儿电视而不吵他闹他,如果我记牢了收音机里播放的一段评书故事……他就会把万花筒借给我看一下。
我往往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握牢,闭起一只眼睛,然后用另外一只眼睛看进去——神奇的色彩,令人惊讶的视觉冲击。转动,魔法呈现,新世界出现,都是看起来凌乱却有其自身规律的线条,对称,折射,重叠,掩盖,半明半暗,交相辉映,炫酷的组合……
爷爷是家里最心灵手巧的人。
除了会做万花筒,他还擅长美术。我上初一那年,他在一件纯白的体恤上画了大公鸡的图案,用熨烫技术稳固在衣服上,水洗也不会掉色。那件衣服我穿了两年,直到大窟窿小眼睛布满衣面,才最终扔掉。穿那件衣服的每一天,我都把胸口挺得直直的,骄傲啊!手绘的衣服,在那个年代可是绝无仅有的,我感觉到自己成了学校里最特别的一个(The special one)。
爷爷还炒的一手好菜,木须肉,花生蘸,糖醋鱼……每每家里来客人或者过年,爷爷便亲自下厨,把一样样如同艺术品的菜肴,从厨房里变到餐桌上。
爷爷还会侍弄菜园,会编筐窝篓,会用秸秆搭成龙骨糊墙,会下一手好象棋……
那些零零碎碎的技艺,构成了爷爷精致、整洁、人文的生活。
孤家子,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爷爷住着的,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房子。在那个小小的村子的小小的房子里,爷爷给了自己一个很高很高的生活要求。无论多小的世界,都可以有大大的梦想,都可以有诗画酒茶的陪伴与享受。
小时候我一直不懂,我是爷爷的大孙子,又是一个活泼好奇的小孩儿,爷爷为什么不把万花筒送给我。
现在我长大了就明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灰兔拉走了老山羊的白菜,最后只能坐吃山空。
可惜的是,小时候我没有得到爷爷的万花筒,长大了我也依然没有得到爷爷的“万花筒”——我不会画画,不会做饭,没有一双灵巧的手,连家里的家具电路坏了,我也只能喊外面的师傅来帮忙修理。
如果非说我从爷爷的万花筒得到了些什么的话,那就是,我学会了通过万花筒的镜头看世界。我读书,我阅世,我跑到离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看过这个世界的繁华,色彩迷离;也明白这个世界的诡诈,人心叵测。如今,我也用自己的生活经验,亲手制作了属于自己的万花筒。我要不要把它传给自己的孩子?我该如何把它传给自己的孩子?
如今点起千灯万灯,点灯的人,愿把灯火传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