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无法送到的礼物
今天是五月第二个周日,我想,定下来这一天是母亲节,一定是有用意的,肯定不是为了赚取我的眼泪,也无法再赚取到我的眼泪了,在四年前的初春,它已经流干了。就在那一天,这个世上,最疼最爱我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永远地离开了我。
初夏的风,格外的轻柔。天,半阴半晴,不冷也不热。窗外小贩的叫卖声有些烦人,这种感觉很少有,更多的时候,我是理解他们的,谁不是为了生活呢?
两种素馅的饺子,我已经快要吃完了。耳边突然响起了《天堂一定很美》的旋律,嘴里就这样咬着半个饺子,左手拿着筷子,右手扶着碗。终于,干涸的泪腺又有潮湿在酝酿,很快它就化作了晶莹,滴落在碗里。
我就在这凝固的时空里,回到了蹒跚学步的童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哭得惊天动地,任凭谁也哄不好,坐在地上,两只小腿乱蹬,两只小手放在眼睛上,不断抹去又去泉涌的泪珠。
“别哭了,这个给你!多好的礼物!”
拿开一只手,泪水还是模糊着眼睛,我却闻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香味,下意识地接过来,母亲的声音是最熟悉的,不用看也知道,何况那温馨绵软特别轻柔的声音,是那时候的我最依恋的声音。
擦干眼泪,低头看手里的东西。两支小小的沙枣树花枝,灰白淡绿色的枝叶,藏着无限的温情,黄色的小花,小小的,香香的,来自妈妈的手。
这是我自从出生以来得到的最正规的礼物,因为就是从那天起,我明白了“礼物”这两个字的意思。它就代表了母亲的爱,代表了美好和温馨,代表了天底下的善良。
沙枣花成了我的最爱,每到它开花时,都是母亲摘上两枝,在我安静地读书时,母亲悄悄地把它插在一个汽水瓶子里,不远不近地陪着我。三五天过去,香味就消失了,母亲会再次摘两枝,把原来的替换下来,让我的身边一直有淡淡的幽香陪伴。
于是,我也有了给母亲送“礼物”的心思,只是,小小的我根本没有付诸于行动,只想着快快长大,用更高级的,更让人羡慕的东西,拿来送给母亲。却从来没有问过,母亲想要什么礼物。
少年时,一次偶然听到母亲跟邻居大婶们聊天,知道了母亲最爱吃面条儿和饺子。
“我最爱吃面条儿和饺子!”那浓郁的河北土话,至今还会在我的耳边出现。从听见那句话后,没过多久就有了机会,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去土建队干打零工。后来我也干活土建工程,知道它的辛苦。我无法想象,母亲那矮小微胖的身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于是,我包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饺子,全部过程都是自己慢慢弄好的。遗憾的是,咸盐放多了,父亲第一口就大喊一声:“我们不在你抓了个卖咸盐的?”
“没有啊!”我不明白父亲说的什么意思。
“你爸的意思是饺子咸了。”母亲微笑着给我解释着,然后把一个饺子都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咽下。点着头自豪地对着父亲说:“我就喜欢吃儿子包的饺子,多放盐有味道!”
母亲七十三岁时,得了脑中风,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照顾着她,开始的时候,母亲根本就不认识我了。我没事就跟她聊天,可都是我说我的,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根本不搭理我。
一年以后,有一天我无意地对着母亲问了一句:“我是谁呀?”然后就扭过头去,继续看我的足球。“你是我儿子!”我听见母亲轻轻地说了一句,赶快回过头来,为了确定刚才不是幻觉,我又问了一句:“我是谁?”
“你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母亲也兴奋起来,连续说了两句,并且开始叫着我的小名:“明儿!明儿!明儿——”
“妈!”我只叫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当时四十岁的我,扑到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泪水打湿了母亲的衣衫。母亲也泪光闪闪,不断摸着我的头,依然像自言自语一样叫着我的小名。
七年前我离开了母亲,离开了故乡。每到沙枣花开的时候,总是想摘几枝,然后好好地包一锅香喷喷的羊肉馅饺子,把它们送到母亲跟前。那样母亲一定会开心快乐的,一定会像从前那样,不停地叫着我的小名。
我的愿望终于没有实现,这看似简单,对于我来说又那么无奈的愿望,在四年前戛然而止。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了,就算此刻我拥有了全世界,又能怎么样呢?阴阳相隔,母亲躺在蒙西那漫漫黄沙,荒草丛生的墓地,我在举目无亲的包头。我思念母亲,只能在一个个孤单的梦里,母亲想我,可是那一阵阵微风。
天堂再美,我也不愿母亲没有人陪,人间有爱,母亲的音容笑貌始终留在我的脑海。是谁那么无聊,勾起我的思念,让历尽沧桑的我,在这个阴沉沉的时光里,想起了最爱我的母亲。
一直以来,我特别怕过节日,就是怕自己无法控制,像孩子一样掉眼泪。总是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微笑。因为母亲不喜欢我掉泪,她喜欢看到我阳光般的微笑。既然如此,我擦掉这不争气的泪水,含着眼泪笑着,继续吃着我永远无法再送到母亲身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