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散文人生旅途

姥爺

2018-11-08  本文已影响6人  1263edd23a95

    今天在地铁上看见一位老人,就坐在我对面,长得特别像我姥爷,尤其是嘴巴和侧脸,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一多看,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查了下日历,今天是姥爷走的第769天。

    姥爷去世这么久,我还没写过一篇像样的文字怀念,从来都是只言片语,今天遇见的人事倒像是在提醒我这一点,记忆也同泪水一样涌来。

    我最后一次同姥爷通话是在2016年中秋节的晚上。那也正是我在准备推免各项事宜最焦灼的时间,我抽出空闲打电话回家,想与姥爷说话,接电话的姥姥却拒绝了我,说姥爷累了已经睡了。我正想放弃,妈妈接过电话,她问我想不想和姥爷说话,我说不是已经睡了吗?他醒了吗?醒了,那我自然是想的。可是那一刻我反应过来,姥姥说姥爷睡着了,是有原因的。

    在姥爷与我通话前的那几秒,我集中精力,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哭出来,姥爷会难受——可是还是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哭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要等我,等我考完试就回去看他。他说让我不要操心,好好考试。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那个随时都可以引吭高歌一曲、可以骑车载我去很远的地方的健硕老头了,他现在说几个字仿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读中学那六年,中午回姥姥家吃饭午休,无论风霜雨雪,姥爷总会按时守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天桥下面接我。六年间,从鬓已星星也,变成了灰白色;从车前有横梁,且座椅高到我这么长的腿都撑起来费劲的老式黑色自行车,变成了一辆二手电动车,姥爷说,这个车能让我早点回家吃饭睡觉。

    而不仅仅是这六年,从小跟姥姥姥爷长大的我,有无数个坐在姥爷身后的记忆。那时候叼着冰糖葫芦,咿呀跟姥爷学唱“都说冰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裹着酸”;路过文具店,哭闹着让姥爷停车,给我买夜里能发光的贴纸;有次我们都没注意,我的小脚被夹进了车轮里,我拼命嘶喊,虽然只擦破了皮,却敲打着姥爷,姥爷只笑嘻嘻地说我娇气,到最后还被姥姥数落。姥爷个子很高,相貌端正,还显年轻,以前去幼儿园接我的时候,还被老师问那是不是我爸爸。姥爷聪明手巧,小学时候不会的奥数题他都能教我解开,家里水电木工他比谁都做得精致而快速,帮我做过精美的小弹弓,帮我修自行车,而我骑车也是跟姥爷学会的。

    姥爷还是我最早意识到要学会生活的启蒙人。他会买音乐光碟、话筒、VCD回来,我俩把门一锁,背着姥姥大唱卡拉OK;吃饺子时候,他说给饺子蘸料里放糖味道才最好,本来姥姥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自从他教给我后,姥姥就并不能阻止我们给蘸料里放糖了。长大后,变得不那么喜欢吃甜食,也很少给饺子蘸料里放糖,但那个味道我永远都忘不了,每次吃饺子调蘸料的时候,也都会想起我俩是如何与姥姥斗智斗勇,一勺接一勺在姥姥的埋怨声中欢笑晏晏地放糖,然后吃掉甜味的饺子。读本科前两年他几次住院,我去看他,握住他插着针管的手,血管凸起,姥爷说打针打得胳膊都疼,我下意识钻了攥拳头,因为似乎我也能感受到他说的疼。但当时我以为只是小事,没有关系,只要姥爷出院后经常锻炼,好好饮食,就不会再有问题。

    那天挂掉电话,我一直默默在想,他一定要等我。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还有很多事要跟他一起做。

    后面考试间隙我几次打电话回去,家人都说姥爷情况不容乐观,但也都轻描淡写。2016年9月18日,我发了这样一条微博:“今天又听到姥爷病情恶化的消息,我却哭不出来了。原来悲伤到极致就是镇定。我只求他不痛不受罪,最后的日子也可以体体面面。”

    十天后,终于等到推免结果尘埃落定,我以第一名顺利保送,那时候想瞬间飞回到姥爷身边告诉他我做到了——但是,真的要踏上归家旅程,我害怕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那天是2016年9月29日,国庆假期的票早就卖空,我跟爸爸说,票卖空了,要不我缓几天回去。爸爸说,无论如何,9月30日要出现在家;于是买了第二天昂贵的机票,说走就走,我总要面对的。

    我怕看到曾经对我来说那么高大帅气的姥爷形容枯槁,我怕我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永远离开我却无能为力。一下飞机,爸爸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告诉我姥爷在我推免复试的前一天走了,距离当天已整整过去一周。我翻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微博,在姥爷去世前一天我有种特别悲痛的感觉,我说:“希望你可以坚持到我考完试回家,就快了,求你等等我。我从未想过要面对生命的枯竭,但是因为是至亲所以我为你勇敢。奇迹是奢望吧。”

    就在发上面这条微博后的整24小时,姥爷去世了。等我那天买了两千块的机票匆忙到家,才知这一切已是定局。上一次回家还是给姥爷过寿,那天在高铁上化了妆,下了高铁兴高采烈去酒店找姥姥姥爷。没想到,这一次就成了奔丧。我坐在爸爸车里哭到虚脱,一到姥姥家看到姥爷的东西都没有了,突然就平静下来了。而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总能梦到姥爷,他还在我身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跟我开玩笑。

    2017年02月01日,我写:“家里来了一个小妹妹,看到我卧室的床。房间很大,床也很大,2m*2m只睡我一个人。她问我,你晚上睡这么大地方不害怕吗?我答,不害怕。她又问,你真的不怕鬼吗?我说,从前怕,但现在不怕了,姥爷会保护我的。”

    2017年03月05日,我写:“还是很想姥爷。姥爷病危的时候,我爸跟我说,你在长大,我们在变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我不长大可不可以?我到现在还不能习惯没有姥爷的日子。寒假有天中午在姥姥家睡午觉,醒来时只听大门响了一声,很微小的开锁的那种声音。尽管只有一声,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姥爷回家了。”

    2017年03月07日,我发:“昨晚梦到姥爷真的回到了我身边。大人们说去世那天是确认死亡的医护人员鉴定出了问题,只是暂时性心脏功能停止;妈妈说姥爷醒来以后只是失忆了,不记得我们了。我说没关系,还在就好,他都会记起来的。”

    2017年04月27日,我说:“想起了一件小事。姥爷去世百天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陵园上坟。一进去就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小狗,一直跟着我们。但最后我发现那只狗就围着我姥姥打转,任凭姥姥怎么驱赶就是不走。那一刻,我觉得一定是姥爷的灵魂暂时寄存在了小狗的身上啊。他一定也很想我们吧!”

    2017年09月23日,我说:“一年过去了,姥爷再也不像去年那样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跟别人的对话中谈到姥爷也如同他从未离开过我一样。你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望你依旧都好,愿我坦荡勇敢大步朝前。”

    现在回姥姥家,姥姥总是让我用水用电,甚至对待桌椅板凳都要注意一点。我问她为啥这么稀罕,坏了就修啊。

    姥姥说,“你姥爷不在了,没人给我修了啊。”

                                2018.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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