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
美国著名摄影家罗伯特.卡帕说过一句话——像蚂蚁一样工作,像蝴蝶一样生活。这是很多人的理想生活,像蚂蚁一样勤劳的工作,像蝴蝶一样快乐的享受生活。
蚂蚁是一种群居的动物,一个蚁巢内至少有几十只,几百只,多的有上万只蚂蚁。蚁群由蚁后,雄蚁,工蚁和兵蚁组成,它们之间有严格的等级和分工 ,俨然一个小社会一般。成语“南柯一梦”就是来自淳于棼梦游蚁穴的故事。相传隋唐时期的游侠淳于棼经常和朋友在宅子南面的一棵大古槐树下豪饮。一日和二个朋友畅饮大醉入梦,被召入大槐安国,国王招他为驸马,并官拜南柯郡太守,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他守郡十年,甚有政绩,深的国王宠信。后檀萝国侵犯南柯郡,淳于棼率将迎敌败归。不久,公主病故,淳于棼扶柩回国都,已失国王宠信,没多久就被夺侍卫,禁止交游。淳于棼郁郁寡欢,国王便命紫衣使者将他送回故里。迈入家门,遽然梦醒,见二个朋友还在,斜阳尚未西沉。他和二友寻到大古槐树下的蚁巢,但见群蚁熙熙攘攘,积土为城,和梦中所见相合。想起梦中的荣华富贵和兵败之后的种种羞辱,顿感人生之虚幻,浮生如梦,遂栖心道门,弃绝酒色,涤虑凝神,斋戒布施。这个故事以蚁喻人,真的是太相像太生动了。有的人就和蚂蚁一样,劳碌终身,不死不休,为孩子为位子为房子为票子。。。。。。而最终一切归于虚无,土归土,尘归尘。蚂蚁王国的等级分工,战争和人类社会又有何其多的相似之处呀!
和蚂蚁相似的动物还有蜜蜂,也是群居的。蜂群由蜂王,工蜂和雄峰组成一个群体,也有严格的等级和分工。蜂王是蜂群中唯一生殖器官完全发育的雌蜂。顾名思义,她是蜜蜂王国里的女王,不需要劳动,任务就是交配和产卵。和人类社会对最高权力的争夺一样,一个蜂巢中只能有一只生殖器官完全发育的雌蜂,如果出现几只或多只,就会发生残酷的争杀,直至剩下最后一只称王。工蜂是生殖器官发育不完全的雄峰,占蜂群的绝大多数。它们是纯粹的劳动者,担负着蜂群内外的各项工作。修筑,清理蜂巢,调节蜂巢温度湿度,酿制蜂蜜,从蜂王处取得蜂王素喂养幼虫。蜂王的一生得到工蜂的爱护照料,幼年工蜂组成侍卫蜂环护着蜂王,成年工蜂分泌蜂王浆饲喂蜂王。雄峰是群体中的雄性个体,专职和蜂王交配繁殖,交配不久后即死去。工蜂的寿命也很短,少则几周,多则几个月。在它们短暂的生命里,不停的飞出飞进劳动,采花酿蜜,饲喂蜂王,幼蜂,而自己却无暇品味花粉蜂蜜的芬芳。唐代诗人罗隐就感喟说:“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蝴蝶是成群聚集的,但却不是群居动物,没有等级分工,只有性别之分,各过各活,是个人主义者。雄蝶是典型的“花间浪子”,除了进食休息之外,其他时间就在草地花丛中翻飞,寻找心仪的雌蝶交配。狂蜂浪蝶一词估计就是源于这里吧。雌蝶也是享乐主义者,交配之后,寻找合适的地方产卵,之后继续寻找自己的浪漫之旅。它们一天的生活很简单 ,有一点点花粉,一滴水即可度过一天。在阳光明媚的早春或者深秋的清晨,面对初升的太阳,展开翅膀,晒干露水,然后在树丛花草之间上下起舞,或寻找食物,或者是欣赏自然的美色吧!夕阳西下,它们便各自回到安静隐秘的场所栖息。
蝴蝶的一生要经历卵,幼虫,蛹和成虫四个阶段。除了成虫,其他三个阶段我们很少见到,那也是蝴蝶一生中最为丑陋的阶段。破茧为蝶是蝴蝶一生中最为灿烂最为耀眼的阶段,这是由丑陋到美丽的质的变化。雄蝶在严冬之后不久,在春去花残之前,便燃尽了生命中所有的芳华,华丽的一转身,告别了世间的繁华虚伪。我们几乎很少看见蝴蝶自然死后的遗骸,因为它们会选择隐秘的地方随风而逝,随花凋落,悄然遁世,回归自然,只留下美丽的身影在我们的眼里心里。
由卵成蝶,依次循环,周而复始,就是一个蝴蝶的生活史,也可以称为轮回。而我们能够看见它最美丽的阶段,只是它轮回中很小的一个片段。人或许也有蝴蝶一般的轮回,我们的现世相当于蝴蝶的幼虫阶段,死亡只是其中的一个节点,抛弃肉体躯壳,灵魂却得以在下一阶段中得到延续。而我们的前世如同蝴蝶一样,在暗夜里漫长的等待。
张爱玲曾经写过这么一段关于蝴蝶的文字:苍苍者天,既已给予人们的生命,赋予人们创造社会的青红,怎么又吝啬地只给我们仅仅十余年最可贵的稍纵即逝的创造时代呢?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为可羡了。他们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地酣足地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可爽爽快快的殉着春光化去。好像他们的一生只是为了酣舞和享乐而来的,倒要痛快些。像人类呢?青春如流水一般长逝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么样度过?青灯黄卷,美人迟暮,千古一辙。
在张爱玲的眼中,蝴蝶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却又如夏花一般灿烂绚丽,可以肆意挥霍享受着青春的任性,活着痛快,热烈,酣畅,一旦春去花残,便爽快的伴着落红化去,永远看不到她容颜衰老的时候。而人呢,红颜易去,青春不长,百年却是几多时?盛放的青春更是稍纵即逝。杨柳春风吹过,转眼就是斜阳西照,连天衰草。不觉西风来,流年暗中换。青春就像飘零的落花一样逐波东流去,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暗黑的衰老。衰老是残阳西逝的黑暗,是樱吹雪后的腐烂气息,是春色满掩后的寂寥,是重见世间桃李春的凄恻。。。
有的人认为人的一生应该像蝴蝶一样,没有尘世的牵挂,没有俗事的羁绊,自由自在,潇洒一生;他们认为人应该就像蝴蝶一样及时行乐,尽情酣舞,方不辜负人生短暂的百年,活在当下就是之类活法的诠释 ,也为许多人信奉。
庄周对蝴蝶的理解就和常人不一样了。庄子在《齐物论》中说:“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用这个蝴蝶梦表现物化的道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常把自己与外物区分的很清楚,而实际上,物,我是很难区分的,就像庄子那个蝴蝶梦一样。庄子之所以梦蝶而非其他东西,是因为蝴蝶逍遥自在的生活更接近道家的精神逍遥。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道家认为,人所有的烦恼来自于本身的污浊和沉重的肉体,人时时刻刻为进退烦恼,为生活劳顿,人的灵魂怎么可能想蝴蝶一样轻灵逍遥,飞扬自在呢?鲲鹏,虽可扶摇直上九万里,飞腾却需要扶摇之风,就是列子也需要御风而行,他们的肉体都是有束缚的。所以清代学者黄久烟说“惟庄周乃能梦为蝴蝶,惟蝴蝶能梦为庄周耳。世之扰扰红尘者,岂能有此等梦乎!”
人们之所以羡慕蝴蝶的生活,主要是因为蝴蝶短暂的一生却可以拥有自由和快乐,不需要积蓄食物,尽情的享受欢乐的生活。虽然蝴蝶的一生很短暂,却可以拥有自由的天空,可以挥洒生命的绚烂和逍遥。不像蚂蚁蜜蜂一样,为了生活劳碌奔波,至死方休,而为自己很少,需求的也很少。但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却一如蚂蚁蜜蜂一般忙碌终身,为名为利,熙来攘往,直至将死之际或可悟透,奈何再回首已百年身。不仅我们身如蚂蚁蜜蜂一样,就是心也和它们一样负累沉重,正如甄士隐所唱: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正能做到像蝴蝶一样生活永远只是梦想,因为我们有沉重的肉身,有太多尘世的牵挂,有太多世俗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