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镜中人

        她，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坐在镜子前。水，乳，霜，bb，遮瑕，一一涂抹。画眉。一笔一笔地画，均匀上色，不放过一个小小的眉毛空隙，好像要把自己一生的轨迹画进去，定格，小小的自我欣赏一秒钟。眼影，要显得精神点，一般用淡黄色做底色，熏红色轻晕眼中后部，微棕色晕染眼尾。散粉，定妆，搭上显气色的口红，算得上是完整一天的开始。我在镜中，不时得审视她，清亮的眼睛，竟没有一丝虚伪和隐瞒。我知道，每天她斑驳的灵魂一点一点从早上碎去，从她对我笑开始；晚上她闭上眼睛，那一点点的碎片，重新聚合，星星点点，在她的梦里摇曳。

        她好像从未意识到自己灵魂的破碎聚合，好似这般如同身体撕裂又愈合的痛苦，是家常便饭。是的，她习惯了，习惯了痛苦地生，习惯了违心地活。所幸不过，一场呼吸的生命路程，灵魂不在，就感觉不到痛苦。

        偶然看到，那一张张18岁新入学的绿军装，她暗自轻笑，拿出手机，照照自己，一把年纪的老阿姨了，还没穿过军装呢。是啊，她也18岁过，也曾忐忑地参加军训，只是没有军装，总是为那总也走不好的正步被教官骂，被同学嘲笑。然而，现在，那些总也学不会的，一直被尴尬地藏起来的，也再也不需要学会了。

        走出学院的门，她觉得，身后那映在玻璃门上的身影似曾相识，迟疑了下，径自走了。

        一棵绿树，不，那是一棵可爱的树，蓝天白云，那树在发光，拿出手机，以一个黄金分割点的角度拍下，下次朋友圈的配图又有了。会收到几个赞，会有几个人评论她，她一清二楚，也乐此不疲。其实，曾经轰轰烈烈的小伙伴，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世界了，互不打扰，隔着微信，大家还是好朋友。手机宠物的时代，从来都不缺点赞看热闹的人，隔着手机，大家生死与共，荡气回肠，游走于形形色色的热点之间，做一个个当代无名的正义键盘侠。

        跟家里要结婚的姐姐打了电话，从小一起长大的漂亮姐姐要结婚了，那个好不容易出去上班，又回来结婚的姐姐，不禁一阵怅然和惋惜滑过心头。恰巧一个小伙伴过来打招呼，她摸摸脸，她在小伙伴眼睛中发现自己还在，暗自高兴。姐姐呢，姐姐劝说她，女孩子不需要读研读博，最终还是要结婚的，找个男朋友之类的黄金法则。嗯嗯答应着，心里孤独地荒草丛生，冷得结着秋霜，感受不到这温度，她，皱了下眉头。她忽然想到，爸爸很喜欢小孩子，邻居家的小孩子见到爸爸就咧嘴笑，小天使哪。她笑了笑，自己也喜欢，吗？想到镜中练习微笑的模样，自己应该是那个样子吧。适合拍摄取景，好像是在现场直播，她要保持一个优雅的存在，装模作样地走着每一步，回头看下，她离那个镜中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远。

        装作云淡风轻，听着风一点点吹散那个影子，她焦急地感受不到痛苦，是啊，那个斑驳的影子怎么配存在于世呢？有生存权和自由的，只能是她这种光鲜亮丽的高雅人，想到这，她不觉得恨恨踩了几下脚下斑驳一地的落叶。

        阳光明媚的清晨，我看到她的左手腕有一个粉红的疤痕，再也看不到她身上星星点点的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