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思念李渔

大雪封山，无处可去，人又没有情趣，不懂得踏雪寻梅或者化雪煮茗，就只能寻几本书来读了。

读书其实也是极讲究天时地利的，读正史必是先去洗净了手，大桌前坐定，从梁上垂下的布条系了发髻，又把钳猪毛的镊子夹在大腿上以防瞌睡，然后挺直腰杆，双手捧着，嘴里嘟囔，十目一行，遇不懂处则放下书，掏出小本记上，一页未读完，小本已经抄满，遂心满意足，从大腿根部取下镊子，合上书本，小心翼翼地拿布一起蒙了，束之高阁之上，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定要去厕所，坐在马桶上，不用去回味刚才的历史风云。随手从筐中拈过一卷金庸古龙，或民国小说，蹲上一个时辰，直到大腿酸痛，才幽幽释卷而起，缓缓摁下按钮，让疲劳随之冲入下水中去。

午饭后暖阳普照，躺在贵妃椅上，从几上抽出一本浮生六记或者秋灯琐忆来，细细地品味欲罢不能的秀色，自然就有了淫心，大剌剌地在午后独自做个春梦，醒来方知一场空。

晚餐有肉，佐以浊酒，独饮至微醺，汤婆子灌起，钻入被窝，就着床头昏黄的台灯，从枕下摸出一本破书，必是李渔先生所著，书一入手，就有一股暖意，仿佛春风拂了杨柳，书也婀娜起来，卷成团，勾了眼珠子的魂。读至三更，也无倦意，只听见金圣叹先生躲在暗处窃笑道：雪夜闭门读禁书，不亦快哉？

李渔先生懂得人之本性，写了书来接济穷酸。康熙帝三宫六院，粉黛如云，自然不知道穷书生的如饥似渴。禁来禁去，倒免费为先生打了广告，以至于到了现今，还有无数香港导演，纷纷推出各种版本影视作品，让人目不暇接。

冬至过后，冬笋遍地。先生《闲情偶寄》中载：食笋之法多端，不能悉纪，请以两言概之，曰：“素宜白水，荤用肥猪。”吃冬笋好的法子是拿白水煮了清炒即食，而口味重的拿肥肉配着或炒或烧。

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而这竹笋炒肉确是食之清爽，浓郁幽香，既能医俗，亦能医瘦。

家父也算雅士，居必有二竹。窗前养一盆风姿绰约的文竹，青翠可人，墙上挂一把裁缝专用的竹尺，长度十寸。倘若顽童犯了事，便从墙上请下了竹尺，劈头盖脸地一顿猛打，谓之竹笋烧肉。竹尺着肉处必隆起一道红苔，过了半日方才止住疼痛。挨了打还不能放声大哭，否则兄弟姊妹都会前来鄙视，忍不住时也只能默默地让簌簌珠泪滴在光脚上，把个黑灿灿的脚拇指洗出一团白肉来。

挨了打，也就长了机心，晓得把禁书蒙上课本的皮子，堂而皇之的放在书包里，一遍遍爱抚。直到那刻才顿悟了东坡居士藏在居无竹背后的深意，挂着羊头的都是狗肉。

李渔先生亦如冬笋烧肉，左手可医俗，右手可医瘦。只知读《肉蒲团》而不去读《闲情偶寄》者，也当请来竹尺，照着自己的脑门一顿痛扁，否则，也就是如我一般扮作书生的登徒子，添笑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