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别》《牺牲者.希望者》
《别 》
在春天
你把手帕轻挥
是让我远去
还是马上返回?
不,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因为
就像水中的落花
就像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
只有风能体会
只有叹息惊起的彩蝶
还在心花中纷飞……
——1979年6月
【不,影子什么都不懂得,有光线时,它走出来和他握手。而在黑暗处,它却不见了踪迹。你说影子是你的,可是影子说:它属于光。】
顾城《别》《牺牲者.希望者》《牺牲者·希望者》
在历史的长片中,有这样两组慢镜头。
牺牲者:
你靠着黄昏
靠着黄昏的天空
像靠着昼夜的转门
血的花朵在开放
在你的胸前
在你胸前的田野上
金色的还在闪耀
紫色的已经凋零
你无声的笑
惊起一片又一片
细碎的燕群……
刽子手躲在哪里?
河流像它透明的影子
多少眼睛望着你
——杨树上痛苦的疤结
绿波上遗忘的气球
老教堂上拼花的圆窗……
呆滞、疑惑、善良
你多想把手放在
他们的额前
(不,不是抖动的手)
让他们懂得
刽子手逃走了吗?
血流尽了
当然,还有用
冰凉的晚风冲洗着一切
连同发烫的回光
遗念,和那一缕淡色的头发
你慢慢、慢慢地倒下
生怕压坏了什么
你的手、深深插进
温柔的土层
抓住一把僵硬的路
攥得紧紧……
夜幕,布满弹洞
刽子手
你们可以酣睡了。
希望者
你醒来——
缓缓地转动头颅
让阳光扫过思维的底层
扫过微微发涩的记忆……
呵,你睡了多久?
自从灰蝶般脆弱的帆
被风暴揉碎
自从诗页和船的骨骸
一起漂流
自从海浪把你的“罪行”
写满所有沙滩
那死亡,那比死亡更可怕的麻痹
就开始了
过去(说):
还不满足吗
你这叛逆的子孙
你醒来——
知觉的电流开始发热
锤击一样的脉跳
也开始震响
梦碎了
化作无数飞散的水鸟
化作大片大片明亮的云朵……
你慢慢地抽动四肢
在太阳和星群间崛起
毛发中的砂石在簌簌抖落
犹如巨大的植物离开了泥土
离开了那海藻般腐败的谣言
把召唤升上太空……
现代(说):
你在这里呀
我骄傲的孩子
你醒来——
海退得很远,山在沉默
新鲜的大地上没有足迹
没有路,没有轨道
没有任何启示或暗示
这寂静的恐怖足以吓倒一切
然而,你却笑了
这是巨人的微笑
你不用乞求,不用寻找
到处都有生命,有你的触觉
到处都有风,有你迅疾的思考
你要的一切,已经具备——
自己和世界
未来(说):
不,还有我
你永远、唯一的爱人
【黄昏是昼夜的转门,很有意思的比喻。有时候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强装微笑,用无尽的幻想和眼泪浇灌流沙中的童话。希望者既是叛逆过去的子孙,又是现代骄傲的孩子。何不分裂出两个人格?一个在童话里驰骋,一个在现实里拓荒。既是童话的孩子,也做未来的英雄?————致顾城】
顾城《别》《牺牲者.希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