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月饼
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是吃月饼的日子。现在的月饼都是专门的食品厂制作,由商店购得,但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月饼是由家庭主妇靠自己的智慧、靠自己的手艺做出来的,于是我便把家里的月饼叫母亲的月饼。
八月十五也叫中秋节,正是家家户户忙碌收秋的时候,忙着把庄稼收回家,忙着把地收拾干净好赶麦子,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吃月饼的渴望,甚至都超过了对团圆的期盼程度。
仿佛是给收秋的人一个中途歇息的机会,给忙忙碌碌的庄稼人一个偷懒的理由,给秋收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回报,于是乎便安排了这样一个中秋节来满足大家的愿望。
母亲早早的准备好了酵子疙瘩,那东西酸酸的,是专门用来发面的,把它掰碎了,用水冲开,和适量的面粉和在一起,搁置在暖和一点的地方,假以时日,面粉就如被吹了气球一般,大了起来,鼓了起来,孔嗖嗖的,原先的多半盆面会膨胀成一盆面。
红糖是从供销社里刚买来的。为了满足家家户户的需要,社里都备足了货,一袋子一袋子的红糖堆放在货架里头,让人心热眼馋。条件比较好的人家会买白糖,亦或买上一点冰糖,吃起来更有一点味道,那是我们穷苦人家的奢望。
白露时节,核桃也已打过,堆放在各家的晒坪上,享受着风的吹拂,经受着太阳的炙烤,水分一丝一毫的散发到了空中,街面上漂浮着浓重的核桃香气息。娘从中间挑选出品相好的核桃,用石头或锤头砸开,取出核桃仁。此时,核桃的白仁已和核桃仁皮紧密地粘合在了一起,再也难解难分,难免会有一丝苦涩的味道,那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但是母亲却有奇招,把核桃仁泡在水里一段时间,皮和仁就会分裂开来,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对我们而言,真是一件有口福的事情。
下半个下午,母亲就停下了手头上的劳动,专心致志于月饼制作了,先是把面活匀,直到一个面团在她手里挥洒自如。接着,母亲把面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揉成圆饼,再用擀面杖擀成比平时吃饼厚实一点的圆饼来,把红糖均匀地铺撒开来,把核桃仁点缀在红糖中间,宛如霞光天幕上的羊群一般,温润灿烂、吉祥可人。然后,母亲把面皮四处拢起,中间捏住了,再把面饼擀成薄厚一致的饼,月饼的雏形就做成了。
与此同时,母亲也生起了火,蓝色的炊烟爬上烟囱,蹿越房脊,缓慢地、慵懒地向天际散发开来,锅克廊里面的火焰着得正欢,一下一下地亲吻着锅底,像个调皮小伙子似的向外蹿着、跑着。看着锅底热了,母亲舀起一勺子油,“次啦”一声,油就在锅底欢快地撒起了花儿,向上喷着热气,母亲趁机把面饼放进锅底,“呲”的一声闷响之后,母亲就盖上了锅盖,再往火里加一把豆荚,就单等着月饼在锅里暗暗成熟了。
趁着火旺的时刻,趁着面饼在黑暗中暗暗成熟,母亲又擀起了另外一个面饼,像前番操作,动作更加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像庖丁解牛一样。看火象,看时间,母亲就翻一下面饼,翻过来的饼象金黄,带着一两个胡点,母亲便露出满意的笑容。在火的催化下,核桃仁的香、红糖的甜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直惹得我们涎水滑动、馋虫活动开来。
翻个三五次,一个金黄、酥软的月饼就出锅了,冒着一丝丝热气,透着一股股香甜。可是,不到时刻,谁也不敢动的,只能任由馋虫窜动了。
在天黑之前,母亲已经烙好了一摞“月饼”,单等月华泄地,月亮爬上东山了。我们早就把小桌子搬到了晒坪上面,等待一个盛大而庄严时刻的到来。
果然,不久之后,一轮皎洁的圆月从东山后边一下一下地升了起来,月华穿过树叶,如撒了一地的碎银一般,斑驳碎影处处,暗香飘来徐徐。
奶奶、母亲把月饼摆在桌子上,说着“明奶奶”之类的说辞,烧了纸、行了礼,我们就可以吃“月饼”了。
吃“月饼”可不能心急,正热着呢,不然热热的红糖会烫着舌头烫着嘴,你得细细地嚼,让那香那甜在嘴里面慢慢地散发、悄悄地酝酿,一点一点去润泽你的肠胃,抚摸你的肌肤,就像母亲的手,带着母亲的温度。
天上一个月亮,碗里一个月亮,手里一个香甜的月饼,就是躺在被窝里,梦中也是如此的场景:心中升起圆圆的月亮,吃着圆圆的、香香甜甜的月饼。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有了商店超市的月饼,但最好吃的,最想吃的,还是母亲烙的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