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

2023-01-20  本文已影响0人  葛藤氏

  近晚。

  楼上嘭嘭嘭,在砍骨头。对面楼上,厨房里,啪啪啪在剁关节,剁肉。楼下那家的油锅吱啦响,一些鸡、鸭、鱼的灵魂在窗外乱窜——瞧见我开着窗,就问我,“可不可以进来避避?”

  它们灵魂的话语和肉的香味儿同时往窗孔里钻。我用巴掌扇风,想把它们区分开。

  “鸡鸭鱼们,”我说,“你们的味儿和魂儿已经不在一块儿了,现在就请你们各自去吧。”

  但魂儿说,“我们去哪儿?”

  我说,“你们先离开我家这块儿——就行。”

  魂儿说,“你行行好让俺们先进来避避总行吧。”

  我说,“不不,已经毫无意义了。你们兴许还不知道,你们已经解脱了。你们已经是自由的了——只不过你们还不习惯自由。我这会儿开窗只不过是因为要通风,屋里空气甚污浊,请你们别在这儿无益地耽搁了,升天才是正经事。”

  魂儿们似乎不解。

  我耐心地说,“你们已经过世了,这是唯一的事实。”

  魂儿们痛苦地在我眼前自我缭绕,绕得我眼花缭乱。

  “让我们进去避避。”它们还在说。

  “我头晕啊——”我说着就挥手向外扇,阻挡它们进来。

  煮肉、炸肉、蒸肉、焖肉、熘、炒、清蒸、红烧……的香味儿不可阻挡地灌进我鼻腔——但魂儿们只是笨拙地在我眼前自我缭绕。

  “行行好,行行好,让俺进去避避总行——”

  “不行,没有意思了——”

  “有意思嘛——”

  以斜阳及其余辉为背景,它们透彻地缭绕,绕出自我相互挤兑,鸡魂儿啄鸭魂儿,鸭魂儿扑打鱼魂儿……夕阳及其余辉灿烂,它们挤破头,打出血……

  我声明——

  “你们这样闹毫无意义,因为我一个也不会放你们进来的,我声明。”

  “你会让我们进。”

  残阳是——血。

  “不会。”

  我头晕眼花。

  我认为必定是遭它们冲撞了,它们多半开始缭绕我。

  “你会……”

  它们缭绕我——鸡鸭鱼的魂儿和魂儿的灿烂云霓缭绕我——抓我——

  “我不会。”

  “你不会——”

  “是的不会——”

  “你不会这样冷酷无情,你不会不会……”

  它们喊着,抓我、挠我、缠绕我……

  “你们这些家伙,我简直没办法跟你们交流。除了抓、挠、缠磨我,你们还会什么——难怪生就是挨宰的命……”

  它们冰凉地缠磨我,不放过我。

  它们哀——哀得我颤栗。

  “求你——求求你让我们避一避——”它们哀——

  我颤栗——

  “避什么避什么,神马都已经浮云啦你们现在神马都不是——”

  一堆神马的肉在半空漂泊。

  “俺是神马——”

  “你们是个鬼——瞧,那才是神马。”

  它们回头看。同时神马的肉也瞧见我们——向我们发出一阵嘶鸣。

  “俺不是神马——”它们说。

  我说,“对了。要有自知之明,呵呵。说说看你们是什么——”

  “俺不是什么——”

  “你们是什么。”

  “不是什么。”

  “是,你们想必还是点儿什么,想想看——”

  “俺是鸡。”

  “俺是鸭。”

  “俺是鱼。”

  “哼哼,是个鬼唷。”

  它们哀。

  “什么是鬼?”

  “鬼是哀。”

  它们哀得抽搐而黯淡。黯淡到极处,亮起万家灯火。

  “呵呵,”我呵呵,“嗯——”

  又一阵肉的芳香——浓烈。

  “呵呵,诺阿——诺阿——各位放心地散去吧,吃肉时间就要到了。吃鸡鸭鱼、吃神马的肉的时间到了。但你们已经跟一切肉无关,如果再能够——不哀的话,你们就有福了。”

  “就要吃我们了——”

  “不不不,不是吃你们,只是吃肉而你们不是肉——”

  “俺是鸡鸭鱼——”

  “已经不是了因而你们应该有福……”

  它们哀。

  “你们徒然哀——被哀蒙蔽——”

  “可你休想蒙蔽俺们。”

  它们的哀对我不满,发起新一轮缠磨。但开窗通风的时间够了。

  “我要关窗了,时间到了。”

  “你休想关窗,”它们想对我掣肘并强行溜进来,但被我制止,“要吃俺们了,你怎能视而不见?俺们为什么就不能进去避一小会儿呢?”

  “没意义。”

  “就进去一小会儿。”

  “不行。”

  “你就这么冷酷?!”

  “是。”

  它们哭。哭灭太阳——哭灭云霞,哭得灯火辉煌。

  它们哭而我笑。“你们呀思路——呵呵呵就这么狭窄,这叫钻牛角尖知道不,你们思维应该发散——你们应该解散并离开窗孔知道不,你们要向上——”

  我关了窗,手向上指,“向上——”

  它们无力地黏在窗玻璃上。我说向上但它们几乎向下滑落——

  幸亏它们灵魂的吸盘尚能紧抓玻璃——止住下滑趋势——

  “向上——”

  我不厌其烦地示意它们向上。

  “为神马?”它们哀——它们不满——愤怒,“为神马?!”

  它们绝望。

  等它们绝望得差不多了,我说,“向上——也只有向上才是避开刀斧和烟火的唯一出路,呆子们!”

  “在你这儿为什么就不能呢?!”

  “就不能!”

  “为神马?!”

  嘭嘭嘭,它们竟然发火嘭嘭嘭敲响窗玻璃。

  “为神马?!为神马为神马?!”

  “为了——为了没意义!”

  “没意义?!没意义为什么就一定要把俺们拒之窗外——”

  嘭嘭嘭。

  “因为没意义!”

  嘭嘭嘭。

  “——我抗议!魂儿们,我抗议你们使用暴力手段对我!”

  嘭嘭嘭嘭。

  “住手!”

  嘭嘭嘭嘭嘭。

  “住手,再拍窗户玻璃就要碎了!”

  嘭嘭嘭嘭嘭嘭。——窗玻璃裂开——我——

  “我求你们了,别再拍了——”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行行好吧好人们!”

  嘭嘭——“谁是好人!”

  “——好魂们!”

  “不好!”

  “——可以好。”

  “不好!”嘭嘭嘭——

  我跑进厨房,抽了一把菜刀回来,见窗玻璃已经开始跑风,玻璃缝已经染上几分哀色。我亮出刀——

  “好吧,”我亮出牙,“我就告诉你们为神马你们不可以进来——这是神马?能看懂吧?!”

  它们安静了。

  “哦你们懂了,哼。所以你们现在最好还是给我向上。”

  它们呆。

  “是的,向上。嘿嘿,你们可能又要问了,——为神马?对不对?我郑重地告诉你们,除非你们不再哀,否则你们就要躲避。既然你们做不到不再哀,那你们就要躲避。而只有向上才能避开这个——”

  ——刀口——玻璃缝——闪闪发光。

  “懂不懂?我只说这些了。随便你们了。懂了正好,不懂也罢。”

  我呲牙——晃刀,而它们似乎懂了。

  “你保证——俺们只要向上就可以避开刀火?”

  “我不保证!”

  我牙锋利——刀口雪——白——

  “是吗?”

  “当然!”

  “那好吧”。

  “哼哼,看来你们懂了。”

  “嗯,你说不保证,是真的假的?”

  “真的。”

  “不蒙俺们?”

  “谁蒙你们谁是鸡鸭鱼。”

  “那好吧。”

  于是它们松开吸盘,不再跟玻璃过不去。

  “向上——”我说,它们向上,“积极向上!”

  它们积极向上。

  “积极向上飘——”

  它们积极向上飘——

  “再积极点儿……”

  它们积极积极地向上飘——飘扬——飘——渺——

  而打从渺里头,星星点点的,似乎是雪花——落下来了……

  瑞雪啊。

  瑞雪兆丰年……

  

201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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