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道别

阳光的金色一褪再褪，逐渐与天际涌来的灰云融成一片。属于今日的时光被风的牙齿一再磨薄，楼下摆放整齐的瓷砖畅谈着乔迁的喜悦，而我却在这光鲜里觉出无比得苍凉。

我需要与楼下花园里所有的树木花草道别了。它们见证过我的年轻，看着我这些年在人世的浪潮里翻滚，挣扎……我曾偎着窗将自己的心事诉于它们听，而它们一年年用最美的花朵，最绿的叶点缀我日益干瘪的流年……

花园四周的四季青已然倒在地上；园中心的两株杏树被动的将树根抛头露面，根须在风中颤抖着；那株总不显老的松树、年轻的银杏，几丛翠竹颓然地倒在松散的泥土之上……

黄昏的风兀自地吹着 ，经过残存的几株树发出呜咽声，撒气般卷起花园里松散的黄土，一阵阵土雾飘着，卷着，散开，再飘起……

楼下有一群人忙碌着，他们合力用铁锹铲着一棵树木的根须……那根须即使已被挖掘机挖断依然倔强地抓着泥土不放。它该有许多的不甘，只需熬过这个冬天它又将绿叶葳蕤？又将怎样繁花盛开？

一旁的挖掘机嘶吼着，像一个残暴的侵略者刨着园中的泥土。樱花树倒下时不甘地“嗵”了一声，红枫还顶着一脑袋的艳红，苍凉的如一朵坠落的霞……一丛丛低矮的草被掩埋在泥土之下，一棵棵树轰然倒下……

我站在窗口就这么望着，这些生命的来与去只在人的一念之间。我忽而想起三毛的那句“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中飞扬……”若她看得此情此景该变幻一种怎样的心情？

且不说沧海桑田地变迁，这人世风起云涌地变化可容得下一株树，一棵草做完一个梦？今日的月圆可是万年前的上弦？今日的良田可是曾经的沧海？我眼睁睁看着这花园被摧毁，来日它会成为停车场。

那时我需在自己的文字里寻找它曾经的样子，它的雀鸟们、它的月季们、它的红枫、它的芭蕉……它春日的杏花，它承载的乡愁……

人们走在时光的刀刃上，自我凌迟的同时也摧折着生命！人无法预知自己生命的明天，却毅然地替这些花木决定了归途！

挖掘机依然嘶鸣着，树木倒下的声音不绝于耳。黄土被冬日的风卷成漩涡，或者一哄而起诉说着不满。花园里的树木倒了一地，枯草被扔作一堆……

我想起一个朋友这样说过“再好的景物配上黄昏都会让人莫名觉得悲伤。”

我当时只是赞同了朋友的观点，可此时却真正觉得黄昏之所以让人悲伤，因为暗示着别离！不是么？黄昏是这一日的最后时辰，我们要与生命中的今日道别，与今日的聚散道别，与今日的劳碌道别……而这个黄昏我还得与陪我走过十几年光阴的花木道别。

我愿用“春风温润之笔，用夏阳烤炙之纸，用秋雨浸润之墨，用冬雪亲吻之砚”写下这别离。从此我的文字里，我的梦里依然有枫叶红如火，杏花落似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