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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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一期：(1)问题少女

你听了这话，飞快闪到书桌旁，举起那个蓝色沙漏，满脸不屑地嗤笑道：“你以为我稀罕这劳什子东西吗？但它现在就是我的东西，我即便扔掉，也不会还给你！”杜星衡的脸色霎时间转为苍白，他的目光紧紧黏在你手中的沙漏上，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他一言不发，只是同样倔强地站在你的房间门口，丝毫不肯退让。你将手中沙漏翻转过来，蓝色流沙开始无声地向下滴落。

没过多久，杜星衡败下阵来，沉默转身。你盯着他的背影，瞪大的眼眶慢慢收拢，你其实抓得很紧。“林十三，你好自为之吧。”这是他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你偷偷窜到了二楼的走廊上，杜星衡走得不快，身上穿的是你去年买给他的毛衣。你伸手对着他的背影戳了好几下，“杜星衡，你一定会有更好的朋友，她不会是一个小偷。”你对自己说。

阴冷的铁鞭落下来之前，你温顺地跪下，一点点往前爬。这个地下室有十三个人，十个男人，三个女人，你与他们打过无数次照面。第一次被掐住脖子捂住嘴掳上车时，你好像才刚刚吃完手里的冰糖葫芦，那年你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你自己也记不得了。等你重见天日，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和你一样大的小孩，你们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在你们之间挑挑拣拣，你和其他四个小孩被捆在一起塞进后背箱，你们就是这样来到这间地下室。

头两年，有三个小孩被分别砍掉一只手，截断一条腿，挖出一只眼，由三个女人抱在怀里，立一块沾血的木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痛哭着吆喝，他们带来的收入暂时满足了这十三个人。第三年，第四个小孩被带出去，没过几天，一个矮胖的短小男人冲进地下室，对你拳打脚踢，你的鼻子流了很多血，另一个男人走过来制止他，你从他们的怒骂之中得知第四个小孩跑了。带血的砍刀向你逼近，你哭着叫叔叔不要，你说你会做贼，你可以帮他们偷东西。

第二天，你牵着那个短腿男人的手坐上公交车，你假装摔倒，在一个女人蹲下来扶你的时候，扒开她没拉紧的包，用最快的速度抽出最多的现金。你拥有的这项本领，成功拯救了你，后来的十年，你几乎从未失手过。你与那个短腿男人成为“父女”，他带着你在各种场合各个楼栋游走。这间地下室所在的三层瓦房，是你和他固定的根据地。他给你装饰出书房，买了校服，把你变成一个高中生模样，这个身份给了你极大便利，你认识杜星衡，就靠了这身校服。

那天在公交车上，你趁刹车那一瞬间车厢的摇晃，从他敞开的口袋里只抓出一副耳机，你想塞回去，却被他捉住了手。他一脸平静地对你摇头，把两只耳机轻轻为你戴上，随即下了车。你气急败坏地追上他，凶狠瞪他，“你什么意思？”他向前一步，从右边的口袋里拿出几张百元现金，抿着嘴笑出声来，“耳机就送给你了，下一次不要轻易去碰别人的口袋。”他把钱调换了口袋，这是你第一次失手。你把他的耳机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下一次再见面，你依旧肆无忌惮用娴熟的手法行窃，他出手制止。有他在，你总是无法成功。你面黄肌瘦在他面前站立不稳，他强硬地把你带回了家。你不肯坐下来吃饭，他便站着跟你说话，那时的你满身鞭痕，疼得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递到你手里，劝你改邪归正，还自诩是你的校友，有责任监督你。你被迫与他成为朋友，接受他的监督，那段时间，你的钱都是他给的，一整个下午，你就跟着他在房间里解魔方，看他认真写作业。

他的书桌上有一个蓝色沙漏，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你看了很久，你走的时候，他把那个沙漏塞到你手里，你没有拒绝。作为回赠，你挨了三鞭，虎口里夺下来的钱买了一件毛衣送给他。

你从没有想过，那把悬在头上的剑会这么快落下来，明明你和他，才刚刚在一起，过了一个冬天。你“爸爸”发现了你们之间的来往，你借口说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偷出他全部的钱。你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你重出江湖，他对你一次次失望，却仍是一次次给你机会。直到你把主意打到了他爷爷身上，老人家很喜欢你，你却偷了他珍爱的玉器，他出言质问，你当着老人家的面把那枚玉器摔在沙发上。

你回到家，他一路飞奔过来，问你是不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你坚定地回答说是，他便要你把那个蓝色沙漏还给他，你无论如何也不肯。

“你这个婊子东西，敢骗我！”这一次，哪怕你及时跪下来认错也没有用。刺骨的疼痛从心脏处蔓延，五脏六腑似乎都充了血。

你叫林十三，林是跟着这个短腿男人姓，十三，代表你是这十三个人的共同财产。

你克制不住地蜷缩起来，身体反复战栗发抖，某种渴望充斥全身的细胞，这一次的惩罚最痛苦，不会有人给你一口，但你依然感到胜利，起码杜星衡从来没有见过你发作时丑陋狰狞的模样。你的眼睛看不清东西，血液凝结，血管好像要被撑爆，你乞求，你挣扎，你讨饶。

没关系，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会再记得，你曾有过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