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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2023-08-25  本文已影响0人  烟雨柔0981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梦澜第49期“风”专题活动。

“呜呜呜”风吹得江面皱了眉头,波光一泻千里。那艘孤独的小舟依旧在缓缓荡漾,沈大爷抖抖烟斗里的烟灰自言自语地念叨:“起风啦,起风啦。”

这是盘江上游一处宽阔的江面,除了偶尔驶过的渔船,几乎没有什么船只。政府在相对较窄的地方修建了一座桥以便行人通行,那座桥就叫“沈家桥”。自修建完工以后,沈老头就不愿意从那桥上走。很多人说他在等儿子,也有人说他在守护着儿子的志愿。

解放前,鱼尾村里的人要过江,都是靠摆渡人的船。沈大爷就是摆渡者之一,也是他第一个划着小船开始摆渡的,后来有人跟风摆渡,挤压了他的生意,他便开始捞尸。捞尸可比摆渡挣得多,也没人有胆量跟风。

抗战刚刚爆发的时候,江里经常有浮尸顺流而下。亲人们看着顺流而下的尸体,只能望江兴叹。有一次,江边跑来几名红军战士,冲着小船上的沈大爷喊:“大哥,能帮个忙吗?帮我们把战友捞起来。”

沈大爷看着离他的小船不远处有一具尸体缓缓飘来,他虽然胆大不怕,可是这也不是自己的亲人,他犹豫了。这时岸上的几名小战士跪了下去,哭着喊:“大爷,求您了,他战斗了五天,都没怎么休息过,我们只想让他入土为安,求您了。”说完,几位小战士不停地给他磕头。他心一横,用自己的船桨轻轻巴拉水中的“战士,”把船上绑油灯的绳子拆下来,打了一个活结,套住“战士”的手臂,拖着“战士”向岸边驶去。

刚到岸边,几名小战士就匆匆托起水中的“战士,”放在担架上抬走了。沈大爷看着战士的尸体内心复杂,“战士”身上还有单孔,身体都被水泡发了,看不出长什么样子,但年纪跟自己的儿子相仿。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做好事了,也就不那么害怕接触尸体。

没过几天,请他帮忙的小战士又来到江边,给他送来了两块大洋。要知道,那个时候两块大洋可以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费了。沈大爷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他知道在民族大义面前,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他推辞了很久,小战士们依旧坚持要给,盛情难切,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沈大爷是有眼力劲儿的人,看着几位小战士消瘦的面孔,,邀请他猜想他们应该也饿了。便主动邀请他们到自己家做客。就是这一决定,改变了他儿子沈小峰的人生。小战士们在沈大爷家里呆了两天,沈小峰一直缠着他们讲战场上的事情。无论小战士们把战场描述的多么凶险、惨烈,沈小峰都不露惧色。听到敌人惨无人道的罪行,他反而内心有股强烈的冲动:他也要去战场杀敌,他要去惩罚那些恶魔。

可是小战士们不能轻易带他走,离别之后,沈小峰天天在家用小战士送他的一把废弃的小手枪练习射击。还别说,他还真有天分,还把小手枪修好了,只是不能装子弹。小战士只给他看过一次子弹,他就用木头制成子弹的样子,装在小手枪里也能勉强射击。沈大爷看着儿子的痴迷,心里很安慰,但也很担心。他担心儿子去了战场会遇到危险,无论沈小峰多么想去,也表达过自己想去的意愿,沈老头就是不答应。

随着全面战争的爆发,爆炸声经常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小峰那颗躁动的心早已追随者炮火声而去,思绪已经奔赴到战场上,他幻想着自己杀敌的场景,全身投入,嘴里开始喊打喊杀,手枪不离手,不停地扣动扳机,整个人魔怔了一样。

不久,鱼尾村里也开始征兵了。沈大爷的儿子自然冲在了最前面,他一早就在征兵的队伍里排着队。沈大爷起床没看到儿子在小院里练习打靶,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定是偷偷去征兵了。他背着双手,匆匆往征兵现场赶去。恰巧快轮到沈小峰登记时,沈大爷赶到了。

“臭小子,你想让咱沈家绝后啊,跟我回去。”沈大爷一个巴掌呼在儿子头上,说完拉着沈小峰就要离开。

“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等打跑了鬼子,我就回来给你养老送终。”沈小峰却不愿意了,甩开沈大爷的手祈求着。

“你以为战场是你的打靶场啊,说去就去,想回来就回来的呀,跟我回家。”沈大爷才不信他的话,这一年来他捞了不少尸体,9成都是死去的战士。

“爹,你今天拉我回去,我明天就自己去找大部队。你让我去吧,我赶走鬼子就会回来。”沈小峰铁了心要去,沈大爷扬起手要打,却没敢下手。

“你不回去,明天你就等着给老子收尸吧。”沈大爷急了,他只有这么一个独苗,什么险他都不敢冒。

“沈大爷,你们这是?”一位战士走过来,热情地跟沈大爷打招呼。

“是你啊,小同志。”沈大爷认出了眼前的战士,就是去年请他捞“战士”的人。

“你们也来征兵吗?”战士问。

“不是!”、“是!”

沈小峰和沈大爷一起回答,答案却背道而驰。战士笑着说:“小峰,你家就你一个儿子,你不符合征兵条件啊,回去吧。”

沈大爷一听乐了,拍着沈小峰的肩膀训斥:“听到没有,咱家不符合条件,跟我回去。”

沈小峰央求了那名战士很久也没有得到许可,只好蔫蔫地跟着沈大爷回家去了。回到家的沈小峰闹着情绪,不愿意说话,沈大爷也不在意,任由他闹腾,想着他最多两天就妥协了。而事实也真是如此,两天后征兵队伍走了,沈小峰不舍地目送那些穿着军装的青年离开,羡慕得都快流口水了,就像傻大个儿目送心上人离开一样。

队伍走到他的视野之外,他才回家。他依旧坚持每天在家门口打靶,还总跟沈大爷说,他相信有一天他一定能去打鬼子。说了大半年,战事也持续了大半年,沈大爷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他担心再次征兵的话,怕是拦不住沈小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有个自己的家,有了责任他就舍不得走。说办就办,沈大爷托媒人四处说亲,没几天就给沈小峰定下了一门亲事。

新娘是对面村的姑娘,接亲那天,江面上安静地出奇。接新娘的船刚行驶到中间,远处的波光如同跃起的鱼儿一样翻腾起来,狂风吹得船夫身形不稳,差点掉进江里。船上的红色挂坠也在摇晃中掉入江里,对岸的沈大爷看着快要晃翻的船,脱下衣服带着儿子跳下水朝小船游过去。一人扶着船的一边,这才稳住了小船,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把小船安全送到岸边。媒婆急急忙忙让沈小峰去换衣服接新娘,一场风波有惊无险地渡过。然而,更大的狂风也在酝酿中。

婚后沈小峰确实收了不少玩心,收起了自己的小手枪。一心一意跟着沈老头在江上捞尸体,他们从来不谈价钱,因为几乎都是战争中牺牲的战士。有人认领的他们就负责捞,没人认领的他们就负责埋葬。十里八乡的人都说他家这是在积阴德,难怪沈大爷家一直丰衣足食。

三个月后的一个午夜,“咻咻”的风声仿佛万箭齐发一样呼啸而过,吹得窗户都抖动起来。接着一阵轰鸣声惊醒了沉睡中的鱼尾村,同时也惊醒了熟睡中的沈小峰。他穿起衣服,把窗户撑开一道口子,只看到远处的一片火光,还有不断响起的爆炸声。心里似乎有只手在不断地撕扯着他,他缓缓放下窗户,躺回床上看着身边的妻子一夜无眠。

天亮时,他和沈大爷来到江边,大风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刚靠近岸边,风裹挟着水珠就扑到脸上了。远远的就看到江上漂浮着的尸体,他们都明白一定是昨夜牺牲的战士,也不理会那随时会掀翻船只的大风,他们划着小船就往浮尸那边赶去。

“爹,他还活着。”沈小峰激动地叫喊着,他看到一名战士冲他眨眼睛。

这时江面的风更大了,吹得沈小峰睁不开眼。但是救人心切的他还是牢牢抓住那名战士的手臂,怕他被风浪卷走。

“快快,赶紧送他上岸。”沈大爷也迅速将自己的小船靠了过去,跳上沈小峰的船,帮他稳住船身,他这才把活着的战士拖上了船。

沈大爷交代沈小峰赶紧送战士回村,找赤脚医生给他看。他自己返回江里,不顾大风大浪的阻挠,仔细检查着剩下的浮尸,他希望他们都活着。可是反复确认了几遍,他只能无奈地将他们拖到岸边,盖上白布等待有人来认领。安置好那些浮尸,沈大爷急忙回家去看家里的战士。

赤脚医生已经在给战士号脉了,说战士身上没有外伤,可能是无意间落水,游了太久体力消耗太多才显得虚弱了,养几天就好了。赤脚医生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沈小峰像照顾好兄弟一样照顾着那名战士。

可是,他们都发现,这个战士不会说话。沈小峰一直问他战场的事情,他以为这个战士会跟之前住在自己家的那些战士一样,把战场的事一一说给他听。可是他缠着这名战士好几天,他就不肯吐出一个字。沈小峰也觉得无趣,便不再追问。一家人都没有去想为什么8名战士中,牺牲了7名,而且他们都带伤,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伤,还活着。

半个月过去了,沈大爷捞起来的尸体一直没有组织来找,他们都以为那是无人认领的尸体,便发动群众把那些尸体埋葬了。一共7具尸体,大伙挖了一天的坑才让他们入土为安。刚抬走尸体,江面上阴风阵阵,发出“呜呜”的悲鸣,大伙只能加快步伐,抬着尸体离开。

晚上回到家的沈小峰精疲力尽,还在想着妻子做的热腾腾的饭。可是回到屋里,拿一片狼藉和母亲的惨状让他后退了一步,扶着门框都站不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亲头部严重变形,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他跌跌撞撞跑进里屋,帘子掀开的那一刻,他再也挺不住了,如同脱了壳的蜗牛软软地滑向地面。

炕上的妻子赤身裸体,头部留下的血晕染了半边脸。胸部还有深深浅浅的咬痕,手臂上有一条条可怖的口子就像泣血的眼睛流着血泪,又向一张张流血的唇,诉说着恶魔的累累罪行。下身还冒着烟,发出阵阵焦糊味。沈大爷抱着老伴儿的尸体泣不成声,一个劲地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小峰艰难地撑起身体,走到妻子身边,扯过被褥包裹好妻子,看着她没有完全闭合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媳妇儿,你安心去,我沈小峰发誓一定给你报这个仇。”说完他轻轻合上了妻子的眼睛。

沈家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大伙同情他们的同时也开始紧张自身的安危。一入夜,家家户户就紧闭门窗,男人们开始轮流值夜,守着妻儿老小。没几天一队战士进村,沈小峰用自己的小手枪拦住来人。

“你们要干嘛?”他对穿军装的已经没有了任何好感。

“老乡,我们是解放军,来找几个失踪的战士。”战士耐心地解释。

“这里没有,赶紧滚。”战士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小峰用那把废手枪吓退了。

他们刚想离开,一个战士拦住了带头的战士,挑挑眉示意他看看沈小峰手里的抢。带头的战士又往前一步,轻声问:“老乡,你这枪是我们的战士给你的吧,我没猜错的话,已经是把打不了的抢了吧。”

“是又怎么样,这次我不会再放你们进村了。”沈小峰抬着头,丝毫不退让。

几位战士也很疑惑,带头的战士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点点头说:“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村,我们是来搜乱党的,也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战火都烧到这里了,你们不害怕吗?”

“害怕,可是你们的人,害死我娘还有媳妇儿...”沈小峰恶狠狠地说。

“什么?”“怎么可能?”几位小战士急着,想要解释,被带头的战士拉住。

“老乡,我们是红军,不可能伤害自己的老百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带头的战士脸色也沉重起来,认真地问沈小峰。

沈小峰心中也有疑惑,把自己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几位战士。他们仔细询问了被救的那个战士的特点,发现了两个重要的特点:不说话,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不是自己人。而他们要找的也是7个红军战士,沈小峰他们埋葬的就是7位战士。那几位战士没有进村,去了埋葬地,翻开其中一座坟,确认就是他们失踪的其中一位战士。其余的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全部牺牲了,而逃走的那个人就是鬼子的细作。沈小峰心中的疑惑也解开了,对鬼子的恨意更加深刻,那几位战士同样也留了几块大洋给他就离开了。

战火很快烧到了鱼尾村,老弱病残的村民们在红军的护送下开始撤离家乡,去避难所躲避战火。身强力壮的男人们留下配合红军打游击,沈小峰如愿成了一名战士。他要守住鱼尾村,赶走鬼子,为妻子和母亲报仇雪恨。

撤离后的几天,鬼子进村了,沈小峰身先士卒,按照上级指示埋伏好,等鬼子来了就按计划行事。很多人害怕手榴弹,害怕开枪,只能待在后方支援。沈小峰冲在前面,仍出第一颗手榴弹时,他双耳“翁翁”作响,就像一条线穿过双耳。班长夸他的话他一句没有听见,只是看到埋伏圈里倒下去的鬼子,他想头野兽一样兴奋。班长递过一把枪让他试一试抢,他毫不犹豫的接过去,虽然不是百发百中,但是也击中了几个鬼子。仇恨削弱了他对战场的恐惧,他一心只想着怎么杀鬼子。

一个月后,鱼尾村的鬼子撤走了。沈小峰跟着战士们清理好战场后,决定跟着他们去找大部队汇合。那些撤离的村民也陆续回到了村里,沈大爷也回来了。听到儿子的英雄事迹,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听到他要去找大部队,也不再阻止了,只交代他要好好活着。

他知道现在的沈小峰就如同一匹沾了血腥的狼,已经不属于鱼尾村了,他属于战场。

抗战胜利后,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参军小伙子都回来了。唯独沈小峰没有回来,政府送来了一块光荣匾额,给了沈大爷军属该有的优厚待遇,因为沈小峰杀敌无数,战无不胜,可是一直没有给烈士证。上级告诉他是因为没有找到沈小峰的尸体,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牺牲,也许他还活着呢。

沈大爷相信沈小峰还活着,他每天划着小船在江面上巡视,救过无数落水的村民,也捞起过不少浮尸体。每次那都会仔细辨认,只为确定是不是沈小峰。

后来政府修建了一座桥,用“沈家桥”命名,以示对他们一家的褒奖。可沈大爷总说:“我不走那桥上,小峰回来看不到我的船,就找不到家啦。”他也从不走上那座桥。

二十几年过去了,江里很少有人落水,浮尸也几乎绝迹。只有沈大爷和他的小船依旧在江面浮沉,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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