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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聊斋】茶盏

2017-02-05  本文已影响778人  咏雯故事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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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是个在京供职的高校老师,早过而立之年,至今未婚。平素最爱四处溜达,胆大、喜净。在京十年,独自一人把京郊荒山野岭跑了个遍,也常会遇些或有趣或惊险的事儿,得空时便撰写下来,发到网上,聊以自娱。

这年夏天,文君利用暑假来了个自驾游,走的北京-天津-沧州......蚌埠一线。

这日,他于蚌埠某小镇歇了一晚再上征途,途中偶遇一荒山,望过去很是郁葱,便于山脚停车,爬将起来。

爬到山脊,竟发现一处破败道观,观前有块敞亮地,顶头便是个十丈余高的山崖。顺着垂崖老藤俯视,可见一清澈小溪蜿蜒流过。抬眼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均为古树翠柏,清爽舒适,是个逍遥好地段。

再又回头看那小道观,统共不过三间:一主殿两偏房。主殿上供的不是三清,而是一尊说不出名的泥塑,样貌古怪,身上锦袍积满尘土,艳红早已褪成灰粉;但道观门窗墙瓦柱椽都很完整,想来被遗弃也不过两三年。

文君面对泥塑作了个揖,便绕到了后院,见院子居中有棵苍天大树,树下堆叠着败叶枯枝。再看那左右厢房的门窗虽显着破败,浮着青苔,倒也还完整。每屋均用青石板搁起了一张床,上堆一蓬稻草,另外还有一套最简陋竹桌椅。

里外转几圈后,文君心生欢喜。他找了把树枝简单清扫了一下偏房,心下琢摩明日可捎些香烛、带卷铺盖,背点简单家用、食品用水,来这清净地儿住上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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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文君一早便去镇上采购了必需品,载着大包小包出发了,不料途径国道,因前方车祸堵了大半天,待他到了山下,爬到道观,太阳已落山,只留了一线天光。

更让他郁闷的是,道观竟闭了门。

他放下包裹,推了推门,似被人从内拴紧,纹丝不动。他又绕到偏房墙角,见那些窗户也都关着,因了玻璃上那层厚实尘土,加上光线也已昏暗,完全看不清内里情况。

“难道有人捷足先登了?”文君好不气恼,心有不甘。

他又奔回前门,攥紧拳头锤起门来,“咚咚咚”,刚到第三下,拳下一虚,门向内幽幽裂开了一道缝。

“果然有人”,他心想着,“吱...呀呀”一推,“啊呀!”与迎门而出的一名小道姑撞了个满怀。

那小道姑上下打量着他,又看了看地下那堆铺盖物什,表情倒还镇静,张口便问:“我与师太云游至此,小憩几日,正欲出门寻水,公子可否指点方位?”那口气竟似熟人一般。

文君定睛一看,眼都直了。

只见姑娘年芳20出头,虽是灰衣素袍,乌发绾顶的道姑装扮,却自带风流神韵:斜飞丹凤眼,烟云柳叶眉,面若芙蓉,两颊还因方才撞怀飞上了两朵好看的红霞——这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是文君久违的,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道姑呢。

文君定了定神,忙不迭地弯腰,从带来的行李中提出一大瓶纯净水欲递给道姑,想了想,干脆将铺盖等思量着对方能用上的东西全给拎进了殿,放在香案下的蒲团旁,告知道姑留着随意使用。

那道姑也不和他客气,悉数收了,转身回了观内,拿出个茶盏,倒了碗水,递给他解渴。

文君一口饮了,正巧看到前日那把树枝,便一手捡起,帮道姑将殿内地面清扫了一轮,又见外坪败叶甚多,便也顺带着清理了一圈。

待扫完,才发现小道姑早已进后院去了,他想进去打个招呼,又觉得孤男寡女不太妥当,便也没再叨扰,只是冲着里头打了句招呼,便就着最后一点光亮下了山。

走到半腰,突然察觉那茶盏还捏在手上呢,心下思忖着明日再来归还,竟有些喜上眉梢之感。

待上车细看:好个精致茶盏!色泽莹亮,胎质均匀,纵使不懂之人,也能看出个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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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文君便将茶盏揣在口袋里,又从镇上买了把扫帚,采办了些水果食物,回了那荒山。

但见观门洞开,问了几句“仙姑?!”,却无人应答。

只见殿堂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香案一尘不染,红烛和熏香都在冒着袅袅烟气;泥塑身上的袍子虽仍是那褪色旧样,却被披得端端正正。

文君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道姑回来,便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蒲团旁,先行离开了。

在下车回宾馆的路上,他才想起茶盏还未归还,便掏出看了看,边看边回想着小道姑可爱的模样,不由面露笑意,险些撞到了宾馆老板李大财。

这李大财素喜文玩古物,一见便扫见了文君手上这货,眼“嗖”地亮了,非要借去掌眼,只见他将茶盏放到手心,远观、近看,连连惊呼:“稀罕好物什啊,貌似汝窑天青釉,你从何方捡到这等好漏?”

文君一把拿了回去:“此物非我所有,你休得记挂。”

走了十几步,文君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艳羡的目光。

回房间后,文君将茶盏认真用一件白背心包了,收进行李箱里,心想,看来这东西还是个宝物,明日必须再去一趟,亲手送回才算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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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又取出茶盏揣于袋中预备出门,却不料刚出房间,便见那李大财于门口候着,一见他,立即喜笑颜开地靠了过来,明则假意寒暄,暗里打听着茶盏来处。

见他实在喜欢,文君也就说了实话,那李大财便死乞白赖非要跟他同行,说兴许自己也能讨到一个。

出门靠朋友,文君虽喜独行,但看李大财也不像坏人,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捎上了他。

到了荒山下,李大财便笑了,他跟文君介绍说这地儿名叫吉佳山,那道观名为神仙观,原本是个香火旺盛之地。不料三年前观里两个道士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是坠崖摔死的,一个貌似是吓死的,听说表情骇人死不瞑目。后来四处疯传这儿不干净,周边百姓便也不敢上山了,这才成了荒山野观。

“你说的那姑子,保不定就是个妖孽。”他戏谑笑谈:“不过,这些都是传说而已,事发时我在外省,不知真伪。也罢,谁叫我就爱这些古物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今儿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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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爬到道观,正是下午,走近一看,大殿依旧敞着门,殿内燃有香火,可见道姑还在此居住。

两人又绕进后院一看,房门紧闭,不见人影,便退了出来,蹲于不远处的树荫下纳凉。

直等到太阳落了山,仍不见人影,正待起身,忽见远远有个灰衣人影走了过来,文君估摸着是小道姑,正待呼唤,却猛的被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口,回头一看,只见李大财神神秘秘的对他做了个“嘘”地动作,贴在他耳根说:“实话说,我略通玄学,方才那人行姿古怪,气息不正,身形也不似年轻女子,小心为妙。”

文君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心下莫名慌乱,点了点头,李大财方才松了手,待两人回头,那人影已入了道观。

文君随即开始担心起小道姑来,对李大财说,“我们就在这儿等她,万一真有不利,也好出手相助。”

李大财斜眼哼了一声,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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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直守着,又过了一个时辰,夜幕降临,仍不见那小道姑回来。

四周一片静谧,未见任何声响,倒眼见着有间偏房亮起了烛光。

两人远远看去,想是因天太热,窗户竟开了半扇。李大财便领头往窗边摸去。

两人于窗下探头一望,只见屋内不见小道姑,却有一枯瘦老太,披头散发,背窗坐于床上,用的正是文君留下的那套铺盖,李大财脖子一缩,拽着文君示意离开,不想恰在此时,那老太突然把头一扭,朝窗外看来,这一看不打紧,把文君吓了三魄丢了两魄:只见那老太面如骷髅,眼似浑浊琥珀,透着血红,老太表情愤怒,瘪嘴一张,一团不知何物飞将过来,直击文君额头,文君当即“啊”了一声,翻到在地。

文君定了定神,睁眼看到月已当空,那清冷月色,如同一块沾了灰的裹尸布。

他揉了揉额头,刚站起来,却脚下一滑,又要跌倒。手下意识往下一撑,手感怪异,低头一瞧:手下正是李大财的阔脸,文君顿觉手心黏稠,一股恶心涌上心头。李大财似是被他这一掌拍醒,两人同时发出嚎叫,翻身撒腿就跑,文君在前,李大财在后。

跑了十余步,文君感觉身后没了声响,他刚准备回头看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撑身一看,是块露出地表的老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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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正待爬起,一个甜润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公子休怕,是我。”

文君抬头借月光一看,正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道姑。

“快跑!道观里......有......老妖婆!”文君忙冲她喊道。

“公子休要说笑,哪有的事!”小道姑发出了清脆地笑声,“想必你说的是师太吧?她不坏,只是神智有些混沌。”

“李兄?李兄?”文君又回头喊道。

“公子莫乱叫,你身后哪来他人?”小道姑边说着边伸出手来,意欲拉文君起身。

文君一碰她的手,寒凉刺骨,又回想起之前李大财说的话,心里顿时慌成一团。

待爬起身后,文君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仙姑实话告诉我,你是人是鬼?”

不料那小道姑瞪圆了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瞬时两泪涟涟。

见花容失色,文君心生怜爱,心想“管她是人是鬼是仙呢,我自喜欢便是。”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是忙着掏起了裤袋,想先将茶盏还了,却不料,兜里什么都没有......茶盏,不见了。

小道姑擦了擦泪:“无妨,我看公子是个实心人,也不再相瞒,明日你带人来,于院内古树下即可找到答案。”

说罢,竟嘟起樱唇,对着文君面颊上轻啄了一下,转身朝道观方向飞奔而去,顷刻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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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这荒山破观便沸腾了,挤满了乡邻与办案民警。

李大财被找到了,他头向下脚冲天倒挂在山崖下的藤蔓上,人倒还活着,只是脑子乱了,说起话来疯疯癫癫,且满面树胶,因是带腐蚀性那种,可谓形容可怖。

见到文君,他怯生生将其扯到一边,悄悄从怀中掏出个物什飞快塞入文君裤兜,羞红着脸冲他笑了笑,便跟着领他的家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民警听了文君的话,派人到院内老树下挖,挖到两米多深时,发现了异样,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缠绕下,露出了几块年代久远的木板。

当地民警颇有经验,立刻联系了当地文物行政部门,下午便有古文物专家前来协助。

届时文君早已与其他村民一道被遣散了,他心慌意乱,若有所失,次日便怅然驾车返了京。

约半年后,文君才从新闻得知:于吉佳山神仙观挖掘出一宋代墓穴,内有两口棺材,经鉴定死者均为女性,一年轻一年老。有专家初步推测,疑为北宋长寿公主与其奶娘,系逃难途中病逝......云云。

新闻又说棺内陪葬品不多,保存最完整的就是一套汝窑天青釉茶器。文君一眼就从配图中识别出了自己手中这枚茶盏,只是图中茶盏还带着盏托。

文君已不想再深入探究此事,于他心中,只存着那小仙姑水润润的眼睛,透着绵绵不断的纯情。

从此他看谁都不觉得美,“此可谓之曾经沧海难为水吧,”文君苦笑道。

老母来看他,每每责备:“一个破茶盏天天摸时时抚,你若拿出这一半柔情来找个媳妇,可算谢天谢地。”

-09-

五年后,一位老友来京拜访,文君知他嗜茶,便于网上搜了家声名鹊起的茶楼,想带他去品品。

网评说这座茶楼布置清雅别致,服务生均着灰青长袍,行为姿态自带古风古韵,很有特色,茶味也温润香美,大力推荐。

两人身临其境后,深感所荐不虚。

那老友尤其满意,对陈设格局、茶道水准、茶花布置、茶香茶味等样样赞不绝口,非于服务生扬言要见见老板。

十余分钟后,布帘掀起,一位同样灰青长袍着身的年轻姑娘莲步轻移,进得门来。

文君抬头一望,脑子边“嗡”地一响:太像了……这自称老板的女子,与那小仙姑,一颦一笑,莫不雷同。

只见那女子冲他盈盈一笑,作揖道:“公子好生面熟”。

文君便从随身背囊中掏出了那只被抚摸得莹亮的天青釉茶盏,女子一见,眼中有星光闪烁,随即转身离去......不多会儿,便拿来了一枚同样被抚摸得莹亮的天青釉盏托,只说是祖上传下的东西,她一直稀罕:为何只有盏托不见茶盏......

两物一配,严丝合缝。

3个月后,文君的老母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儿媳:这美娇娘,自然就是那茶楼女主。

文   |   咏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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