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记
小虎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着，因为晚饭时爸爸说：“小虎，赶明个儿老爸带你去澡堂洗澡。”
澡堂。小虎今年七岁，刚上小学，他从来没有去过澡堂，都是在自家的浴缸里洗澡。在他的下意识里，澡堂是只有“男人”才可以去的地方。那是不是我去过澡堂也算是“男人”了呢？
第二天小虎对扎着马尾辫的同桌悄悄地说：“露露，今天晚上我爸爸要带我去澡堂洗澡。”
“流氓！”
露露的一声怪叫引得全班同学侧目，小虎憋红了脸，不知所措。
“小虎，怎么了？”有一个男同学问。
“我就跟她说今天晚上我爸爸要带我去澡堂洗澡，她……她就……就说我是流氓。”小虎支支吾吾说出了原委。
“切！破大子事，去澡堂洗澡有什么好说的，我去过不下百十来次了呢。”有个男生不屑道。
女生们碎碎嘀咕起来。
小虎蔫在座位上，不知不觉熬到了放学。
“露露今晚妈妈带你去澡堂洗澡，家里的热水器坏了。”
“澡堂？妈妈澡堂也有女澡堂吗？”
“当然啦，澡堂男女都有啊。”妈妈笑得把一粒米粒吸进鼻子里去，呛了几下才出来。
“噢，好吧。”露露低着头刨饭。
露露以前从来没有去过澡堂，家里的热水器干净又方便，在她的脑海里，澡堂里的水都是脏兮兮的，夹杂着每个人不同的体味与某些难以启齿的臭味。最重要的是，之前她以为澡堂只有为男的开的，还从来没有听身边的哪个同性说起去过澡堂的事。异性里也就小虎那个死变态今天跟她说起澡堂。
但愿不要碰见他。
吃完晚饭。爸爸替小虎收拾好肥皂、洗发露之类的浴具。小虎屁颠屁颠地跟在爸爸后面，来到一家叫“景泰浴场”的澡堂。
“几个人？”
“两个。”
“要搓背？”
“一个。”
小虎仔细听着爸爸和柜台小姐的对话，对爸爸说：“爸爸我也要搓背。”
“行，等会爸爸给你搓背。”
小虎走在爸爸前面，推开幕帘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个光膀子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有的进入里面的另一道幕帘子里去，有的从那道幕帘子里出来，肩膀上搭条毛巾。空气里水汽很多，小虎还是清晰地看见那些人黝黑但又程度不一的肤色。坐在床上的大多是洗完澡的，有的在抠脚趾剪脚趾甲；有的在抽烟，吞云吐雾颇有“写意”的感觉，不像小虎爸爸抽根烟像做贼似的防着小虎妈妈；大多数的人胯间随意盖条毛巾或是穿着四角短裤看电视节目；还有一个十七八岁染着彩色头发的小痞子已经穿戴整齐，但是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刚刚洗完澡，坐在老虎机前噼里啪啦按个不停也没见有几个铜格子掉下来。
“不脱衣服怎么洗澡！”露露妈再一次提高了嗓门。
露露站在储衣柜前两眼泪汪汪的看着妈妈，可是妈妈并没有露露的可怜状而做出让步。而且在她看来这压根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脱衣服洗澡不是和用筷子吃饭一样？今天不知道怎么搞得，带女儿来澡堂洗澡，都要进淋浴间里去了，可这小妮子却死活不肯脱衣服！虽然刚进冬天，又是在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可全身光着站在储衣柜前总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让露露妈很不舒服的是旁边那些洗完澡的三姑六婆正嗑着瓜子绕有兴趣地看着母女俩，她们交头接耳的嘀咕更是让她火冒三丈。
“怕不是这小妮子身上有啥皮肤病吧，这才不敢脱衣服？”
“有没有皮肤病生她的娘会不知道？”
“保不齐这就是个后妈呢！”
“诶哟你小声点，要是皮肤病咋好意思带澡堂子来呐。”
“反正老娘洗完了看着再讲。”
露露还是死死揪着衣角不肯脱。
“今天洗不洗随你，反正我是要进里面去了，你自个儿看着办！”露露妈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幕帘子里去了。
露露站在那里，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小虎和爸爸来到储衣柜前脱衣服，等爸爸把衣服脱光了小虎还是纹丝不动。
“怎么不脱啊？”
“我……”
“咋磨磨叽叽的，快脱了衣服跟进来，爸爸先进澡池子里去了。”
小虎忸忸怩怩地脱完衣服来到幕帘子前，推开。
“小虎，到池子里去泡一会然后上来冲澡。”爸爸看见小虎慢吞吞地走进来说。他正趴着给人搓背。
“阿波，这就是你儿子啊！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就是性子有点娘儿们。”搓背的师傅显然是认识小虎他爸的。
“他第一次下澡堂子。”似乎小虎爸爸并没有因为别人说自己儿子性子娘儿们而生气。
“第一次？哈哈！我儿子可是澡堂子里的混子啦。”搓背师傅有些得意。
“可不是，你儿子将来可是要继承你的手艺呢。”小虎爸爸揶隅道。
“去去去，下一个。”搓背师傅有些不高兴了。
倒是旁边冲澡的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小虎静静地坐在澡池子里看水下自己的脚丫，水看起来很清，和家里的自来水不一样，不过上面漂浮着的人们身上的泥垢让小虎很不舒服，这让他想起了橡皮灰。
“爸爸，我们是不是橡皮做的呀？你看这些人身上搓下来的泥垢跟我平时用橡皮擦下来的橡皮灰一模一样。”
“傻小子，”小虎他爸笑笑，“过来爸爸给你洗头。”
“小姑娘，咋不脱衣服啊？”一位洗完澡的三姑六婆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露露不答。倒是眼神无意瞟到了那三姑六婆干瘪的乳房，以及在那之下一圈又一圈的腰。她的皮肤黝黑，腿上的毛一撮一撮的，一双硕大无比的脚，黑色的脚趾头。凡此种种，无一不给雯雯恶心加反胃的感觉。
“小丫头你该不是有啥皮肤病吧？来给阿姨说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另一边的三姑六婆问出了这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露露还是不搭话。这个三姑六婆皮肤蜡黄，眼角数不胜数的皱纹让雯雯想起了蟹黄包子上的褶皱。乳房大得都快垂到最下面那根肋骨，深黑色的乳头像是中了毒似的。大腿粗得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屁股哪里是腿，大腿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就是人定在那不动可肉也似乎也在晃着。
露露第一次觉得女人给了她怪物的感觉。
这时从幕帘子里出来一个女人，直把露露看呆了。她为刚才觉得女人是怪物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洗完澡，小虎开始拿出衣服穿。
“阿波，你也来景泰洗澡呵，这是你儿子？”一络腮胡子的男人向小虎爸爸打招呼。
“嗯，真巧。小虎快来喊叔叔，这是你爸的老同学。”
“叔叔好。”小虎懦懦地说。
“哟，咋还穿三角的短裤呀，男孩子都该穿四角的，只有女孩子才穿三角裤。”络腮胡子指着小虎的内裤说道。
“这孩子平常都是给他妈妈带的。”小虎爸爸在一旁解释。
“我说呢，阿波，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男孩子总是给妈妈带着，性子多多少少有些娘娘腔的，你儿子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你才娘娘腔！”小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络腮胡子喊。
说完抄起还没穿上的衣裤向外跑去，可是却误进了有澡池子的幕帘子里去，小脚拖着澡堂子里的成人拖鞋，脚下一滑摔了过去。额头磕到瓷砖台阶上，鲜红的血液立马溶进水里。小虎爸爸冲进来看到倒在泪水、血水、自来水里的小虎，立马报起他向外快步走去，络腮胡子也是一脸惊吓在打120。
“爸爸，我……不是……不是……娘娘腔。”
从那以后，小虎就只穿四角裤头了。只是每当他出入澡堂子还是会因为自己没有其他男人那般强健的体魄而自卑。
露露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妈妈的裸体，自然也就不知道原来妈妈是如此般的大美人。皮肤比那些或黝黑或蜡黄的中年妇女不知好了多少倍。她的乳房坚挺又不给人臃肿的感觉，肚子上没有丝毫赘肉。大腿看起来刚健有力，小腿上有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说明她在注重保养的同时也坚持运动。当露露上中学时在课本里读到“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时自然而然地想起妈妈第一次带她进澡堂子的那个遥远的日子。
露露妈优雅地穿上衣裤，至于如何优雅，露露一辈子都无法描述。
她给了露露一个眼神，露露就跟了出去。
“骚娘儿们。”有人看着露露妈趿拉着拖鞋还踩着模特步子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觉得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很羞耻？”
露露还是揪着衣角，欲言又止。
这个过了三十的女人忽然挺了挺胸，以一种得意的语气说：“女人，只有在攀比中才能获得前进的动力。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女人只有在攀比中才能获得前进的动力。”露露一遍遍咀嚼这句话，还是不懂。
只是日后当她出落成亭亭少女，显然是继承了母亲优秀的基因，挺着胸进入以三姑六婆居多的澡堂子时见到那些中年妇女在莲蓬头下用毛巾用力揉搓着自己的乳房就再也不觉得羞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