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感知,笔触我曾在深夜痛哭,想与你聊聊人生孤独书

王老头:老年不如意

2016-08-23  本文已影响18人  十町


1.

“听说街口儿王老头被抓进去了!”

“哪家?超市对面那家?”“不得了,90多岁了啊。”

“早也该进去啦。”

“90多岁不进去等死了进去?”

没听见街道上的老朋友们这样议论,王老头倒是每天都笑盈盈的,干瘪的方脸上那两块苹果肌都比平时更圆润了一些。可成年人的喜怒尚且不形于色,90多岁老头,难说。

2.

王老头这两年是愈发地胖了起来。

年轻时候威风凛凛,当兵回来娶了两个老婆,都是娇滴滴喜人的,给他生了大胖小子又生大胖闺女,家里热闹,逢年过节烟花炮仗也是他家的最大最漂亮。现在不好,这一发福,年轻时那股威严算是没了,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也不瞅他。

他不跳舞,觉得傻气,但他也不搞文人相轻那一套,遇见跳舞的瞅上两眼,不远不近地打望。那些老太太也对他笑笑,一来二去像老朋友似的。不过男人和女人没啥家长里短可聊的,聊多了,显得娘气。

去年女儿回家来,给家里换了个大的液晶电视,那可真大啊,放在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很气派的客厅里,叫人有些许压抑。老头抱着电视欢喜看了两天,嫌眼睛疼,又开始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研究象棋。

王老头爱吃的小笼包,就认隔壁这家,每天一开笼香气从窗缝儿飘进家来,他就提溜着小钵下去装两个。他也喜欢下午两点一个老同志卖的叮叮糖,一路从街头挑到巷尾,叮叮叮,叮叮叮,他的牙还凑活,能买上一根闻一闻,舔一舔,等这年头过了,等老同志挑不动,就没叮叮糖了,也许这世界上哪都没了。

日子这样过,他怕什么,没什么可怕的,但是这日复一日,倒是真有点让人不好说的恐慌,像和这时日扯着线,就是当年自家老婆子绣花的线,扯来扯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老头儿尽力不去想这根线,可总是这样,你越躲,它越猖狂。思念也是,病痛也是,这根线也是。他不去想这根线要不要断,它就老是冷不丁的颤一颤,作势要与你来个鱼死网破的坏样子。

谁还没个鱼死网破的念头啊,那天小汽车呜呜呜地开来接他,停在家楼下叫门时,王老头就准备好了鱼死网破。他也不是认死理的人,但是总有点儿东西是要坚守的,即使这腿还打颤,他哪儿也不去。如果这年岁摆在这儿,还有人说他拎不清,他也是不依的。瓷器摔一摔,桌腿儿抱一抱,说王老头儿顽固,但顽固的人遇上青出于蓝的,也无法。

鱼死网破行不通,老头想起每年过完暑假不想上幼儿园的孙子,老脸一红,也就妥协了。


3.


换个生存环境,老头儿不习惯,也无人说。

空调吹的都是硬风,啪啪啪打脸,像现在街上的小姑娘,假装的女人味,一点也装不出前人的仙女气,就剩一股子硬邦邦的妖风,像放屁一样,把屋子吹得更闷。屋子外也恼人,不自在,不比一个人的时候快乐。揣兜在走廊上晃晃,灯不亮,看自己的影子长长短短,明明灭灭,一天就晃过去了。

前日上大医院检查回来,媳妇边开车边拿着写有医生凌乱字迹的小本指手画脚,说老头儿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从体内体外各个骨骼器官说到他平日里的生活习惯。老头难得的眼眶有些湿润,并不是无望畏惧,只不过觉得自己这快活过一个世纪年岁的身子骨,就被一堆鬼画符全盘否决了,有些不甘。

所以越上了年纪,他越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了。有个头疼脑热,就随便对付过去。可现在在自家儿子媳妇眼皮底下,王老头不敢再生病,生病要酸疼,要发麻,更要被怪罪。

从“爸,我可做了您最喜欢的菜,您多吃点。”

到“爸,你别老坐在那动也不动的,你看沙发垫掉地上了都不知道捡一下。”

老头低着脑袋,不说话。

大家都说人老了越长就越回去,像孩子,孩子没啥思想,老头的关于思想的倾诉也就不被捕捉,不小心捉到了,也被悄悄放掉。

4.

儿媳挺好,在沙发上躺靠着给王老头削了个苹果。

老头接过刚要吃,就看孙子一蹦一蹦地伸手。老头把他抱到膝上,调笑着要喂他。

“诶,爸,别给他。”儿媳急忙拦住。

“没事,没事。”

“别啊,这是我给您的,不能让他有这个习惯。诶爸,真别给他。”

儿媳看小孩已经抱着苹果啃上了,起身一把把小孩扯过去,还来不及放下刀。孩子吓得瘪起嘴要哭,儿媳就抱着上里屋里去了。

过一会儿出来,孙子不太开心,在厨房里坐着沉默。王老头走过去,看见那个削了皮完整的苹果,被丢弃在垃圾桶里。

老头想了很久,自己的体检报告里,也没有传染病啊。

5.

王老头最近他越来越孤独了,在别人家住久了,体验会越来越差,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家拉扯大的儿子。他们的掩门耳语,他听不懂的饭桌话题,不知哪天分出了他的专用碗筷,他独自看家的周末,王老头不去在意。他想着一些更遥远的事。温柔陷阱,人生价值,自由,自由自由,年月好的日子里断不会想的。他也想叮叮糖和小笼包,想得出神。温柔陷阱,就是温柔陷阱。妈的,都是坏人。换老子年轻的时候就给你抓了活埋。

老头不知道啥阴谋论,就知道有些人没脑子,就会瞎折腾,自家儿子就是这样,小时候考试从来都是零蛋,屁股都被打开花了还是那么蠢,现在出来几年就觉得全世界都归他管了,再管能管到你老子头上?零蛋王。

走廊上还是不清净,这家吵闹,那家也吵闹。怎么在自己家里看楼下老太太跳舞就不觉得吵闹呢。

又想起自由。自由。

又不是劳改犯,怎么就觉得看不到天呢。

想起年轻的时候,也觉得世界是自己的。

而后来怎么就妥协了呢。

他想起参军坐上火车的那天,想起新娶的媳妇绣花的小红鞋,想起房间外那个大腹便便的儿子刚出生时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地哭泣。他90岁了。

老头回房穿上外套,长柄雨伞敲地地板砖哒哒响,像年轻时刚穿上皮鞋一样酷。

“儿,放爸回老房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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