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文/沈鹿之
年轮
小晴生第三胎的时候，小城的冬天还没下雪。
听说是对双胞胎儿子，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
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小晴妈妈邀请我去，我推辞了，到不是怕见小晴，而是怕路途远，怕她婆婆。
小晴今年21岁，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儿时，我们是极好的邻居和玩伴。
我上高中以后，小晴上初二，那个时候她妈妈在工地上干活，在校外租了房子，小晴就和她妈妈住在一起。
她有双狭长的双眼，长得很像她妈妈，长头发，骨架有些大。
青春期的时候，小晴谈恋爱了。
对方是房东的儿子，高高大大，有点先天残疾，口语表达不太清晰。
小晴让我陪她一起去看他。
我拒绝了，她不停的想要说服我，后来余心不忍，我陪她去了。
男生在停车场上班，我没有跟着小晴进停车场，在场外等着他们。
停车场的大门开着，我看到男生把小晴拥进怀里，吻了她，小晴温顺的迎合着男生。
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十几分钟，男生带着小晴出来，给我和小晴买了水，然后就走了。
小晴说:“他还要上班没时间。”
我说:“那我们回去吧。”
小晴又说:“请你吃碗凉粉呀。”
那天是个很好的晴天，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凉粉一点也不好吃，只有小晴，她开开心心的跟我讲她和她男朋友之间的故事。
她说她爱他。
她说她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不看好，可她乐在其中。
贫乏的青春里，小晴的心里放进了一个人，她像照顾一株柔弱植物一样照顾着他的心上人，可大风大雨还没来，她的植物就枯死了。
知道他们分手，已经是半年以后。
我问起小晴的时候，她轻飘飘的说:“早就分了”。
“我给你介绍我新的男朋友呀。”
她饶有兴致的说着对方叫什么，几岁，长什么样子。
我不以为然，以为这又是一段不会长久的恋爱。
可一年后，小晴怀孕了。
谈恋爱期间，她辍学，跟着那个大她七八岁的男人回了家，过上了她期待的生活。
那一年她十六岁。
我很少看到他，十八岁时，她的孩子已经两岁，男子和她回娘家，他们一家人来我家玩。
她胖了些，头发烫卷了，像她妈一样的卷发，很显老。
她坐下来和我聊天，可孩子哭闹，她无奈的说:“小家伙太吵了。”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小晴把我们的层次主动划分了，她说我是读书人，她是家庭妇女。
我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她却说，她后悔没多读几年书。
多数时候我看着她爱的男人，是替她惋惜的。
男子家庭不好，长相一般，骑个很旧的摩托车，对她不好不坏。
可即便这样了，她的婆婆还是嫌弃她，看不起她。
这样的嫌弃看不起持续到今天。
这个过渡期是漫长的，十九岁时她又有了一个孩子，同样是女儿，婆婆嫌弃她生不出男孩，整天给小晴脸色。
二十岁时，小晴再次怀孕，检查出来是女孩，婆婆让流掉，于是小晴无奈流掉。
二十一岁时，她终于生了男孩，还是双胞胎。
婆婆高兴了，可依旧不给她好脸色，她坐月子时，她妈去照顾她，婆婆抱走孩子，对她不闻不问。
这三年里，我见过她两次。
她依旧胖，穿衣打扮越发的老气，我几乎没有办法把她和从前的小晴叠合在一起。
偶尔我们谈论小的时候，她说:“还是小时候好，多好玩啊”！
儿时的快乐总是简单，那时候还没有爱的人，不会为着谁整天牵肠挂肚，也哭，但那是短暂的，下一秒就破涕为笑的时光，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妈常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要好好读书。
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常把小晴的事说给我听，她希望我不要成为小晴那样的人。
通过他人的不幸来做反面教材，对于不幸的人来说，是件残忍的事情，可这社会是薄情的，人同样也是薄情的，身边有教育意义的事情，人总是不会放过。
因为人们觉得，人只有习得经验，习得教训，才好督促自己朝着另好的方向走去。
小晴的妈妈来我家，和我妈聊了很多小晴的事情，从责怪小晴不听话，到替小晴难过。
最后她嘱咐我，好好读书。
我知道这话里的分量，叫她不要因为小晴的事太感伤。
她从我们家出去没多久又折回来，她说小鹿之，你帮我看看这个手机卡是不是坏了，电话打不通耶。
她还说，她跟儿子说这事儿子不管不耐烦。
那是一部老人机，卡也没坏，只是没放好，所以读不出来。
弄好以后，她不停的感谢我，她说幸好你给我弄好了，不然我又要花钱去再买一个了。
多贵啊！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年前小晴的爸爸来我家，和我妈不停的重复小晴妈妈拿了他的三十块钱，他要去要回来。
他说他要买点烟抽，剩下的作为零用钱。
我妈说，你一个大男人，三十块钱惦记了这么久。
大年初二的时候，小晴的爸爸和爷爷吵，弟弟和爷爷吵，爸爸和妈妈吵，气极时，小晴的弟弟一脚踢翻了放在外面接水的缸。
我妈劝他们，年三天都不过别吵架，一家人应该和和气气。
接下来还是长久的争吵，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傍晚十分，我看到小晴的爷爷用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扶起翻倒的缸，一遍接一遍的洗着。
那一晚的夜漆黑得可怕，还有冷冷的风呼啸而来。
我突然觉得有的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们为生活忍受，他们愚昧，他们无知，可他们也善良，坚韧。
他们生活着，贫穷，苦痛，最后认命。
只是这寒冬太长了，小晴的结婚证和孩子的准生证还没有，小晴妈妈的工作还没有一点着落，小晴弟弟还不懂得疼爱人，小晴爸爸的脚还没好利索，小晴爷爷的老病痛还在犯。
这样一个家，散乱，不幸，又不自知。
可日子还是要过的，小晴的妈妈还要继续找工地上的活，小晴的爸爸还要在家里放牛种地，小晴快八十岁的爷爷还要上山打柴割草，小晴还要早点工作养活自己四个孩子。
一年又一年，他们各自生活，一眼望不到边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