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北漂青年的冬至故事
作者︱213铅笔
编者按:实际上,这是一篇随笔散文,算不上故事,但是在看似散漫的笔触里作者呈现了北漂的小人物们的生存状态。每个人当初来北京一定都是带着梦想的,可后来都变成了别人隔一扇窗看着的北漂故事。在冬至这个象征团圆的节日里,作者写下这样一篇有些凄凉的文字,触动到了所有在漂泊路上的心灵。
本想下袋饺子,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买回来的是袋面条,这也就罢了,煮了半天都忘记一直开的是小火,末了就这么半生不熟的吃了,拌着碗里残余的那一层板结的炸酱。
站在厨房拉开一道缝子的窗前点上一支烟。很不喜欢这种细杆的,可屋里也就剩下这几支了。
夜色蕴漫,月亮几天都没露过脸,像是不忍见我的离去。可见与不见,眼下已再无去处,早已收拾妥当的行李,孤零零等在门口。
再看一眼夜色下的北京吧,这个梦开始又落幕的地方。看一眼朝夕相伴过荏苒青春的每一扇由陌生到熟悉再到遗忘的窗户吧,那里面上演的蹉跎岁月从未有过止步候场。
三单元一楼西,小郭正在戴围裙,玲珑的身姿娇美的摆动着。不知道她男朋友今天是不是又在加班。只见她一个人在忙活。
认识她没有多长时间,第一次见,还是她刚来租房子,大大的行李箱远远超过了她的体重,她却不肯央求任何人帮忙。
我见了,问她要帮忙不?她却立刻警觉起来,躲到行李箱后边问我是不是个好人。我笑而不答,瞄了一眼她手里写在一张大纸上的地址,拉上她的箱子就走。
她像头小鹿一般蹦蹦跳跳跟着,不停的叨叨,“哎,你是好人吗?哎,我可是有男朋友的。哎,我身上没钱;哎,你慢点,这光天化日的你不会是想劫色吧?”
“三单元一楼西,你的地址。”我指了指她手里那张比她的脸还大的纸。
“哦……这里呀?”她仿佛有些失望的看了看门廊,一把扯过行李箱,故作镇定的窥视着我的脸,“哎,你是好人吗?”
我不知道该笑她什么,用手指了一下地面,义正辞严的告诉她,“哎,妹子,这里是北京,傻白甜可是不好混的。”
之后便再没有交集,只是偶尔见她在小市场买菜时跟人家叨叨,“你们卖的这是菜么,咋这么贵?”
一单元六楼东,家里的灯好几天都没见亮过,不知是又欠电费还是在寻找灵感。
老六,听好多人都这么叫他,听说是个文化人。
他又在吃泡面了,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不是泡着或是煮着,而是在袋子里捏碎,然后倒在盘子里,把菜包和酱包攒着,只将调料撒一些上面,还不是全撒上,然后戴上餐巾,端起那双在黑夜里都奕奕发光的银筷子,坐在厨房窗前那个独立的诗意的餐桌旁,细嚼慢咽的用餐。
我留心他很长时间,从未见他的妻儿老小来看过他,那间屋子里仿佛永远都是他一个人。
他的头发长而且乱,蓬松松的像一只好长时间没收拾的泰迪。一次偶遇,我半开玩笑的问他咋不理个“艺术家”的发型。他瞅了我一眼,闷头走出老远又折了回来,义正辞严的告诉我,“这个发型是我的灵感之泉,动不得。”
对于他的执拗我只能表示呵呵,可当天晚上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他的厨窗上贴了一张纸。出于好奇,我借了楼下书报亭大爷的孙子的望远镜,这才看清,上面用毛笔浑厚苍劲的写着:用餐时间请勿窥视。
老六的世界我不懂,我是俗人,但我懂得二单元四楼东的王大妈。
她心情好的时候,总会开窗冲我喊,“小伙儿,饿了吗,没饭吃就到我这来,大姐今天做好饭。”
说实话,头几次还真把我羞得够呛,虽然她是我到了北京之后第一个冲我笑的人。
可是自从她老家来人之后,就再没有见她笑过。
她四十好几,单身,身体微胖,身边有一个正在读中学的女儿。
虽然我不知道关于她较为详细的情况,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在厨房里忙活。有时候会做好几个硬菜,端在窗口拜一拜又端回去。每每看到这个情景,我的脊梁都止不住的发麻。因为在老家,只有供奉死人的时候才会有这个动作。
有一次实在憋不住了,跑到楼下书报亭问大爷。大爷不紧不慢的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上个三天三夜,不成想,最后来了句,“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少操心的好。”
手里的烟早就着完了,烟灰秀立,像一尊镂空的龙柱。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扔掉了它,再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沉淀下的只有嘴巴里涩涩的味道。
是时候说再见了。房东早几天就已经确认过我退房的消息了,今早已经带人来看过房子了。
求租者是一对小情侣,小到我都怀疑人生了。面对我这个有资历的单身狗,小姑娘问房东,“北京还有比这里稍微好一点的房子么?贵一点也行。”
小男生有些腼腆,扯了扯小姑娘的衣角,贴耳说道,“先稳定一段时间吧,至少也得先找到工作才行。”
房东一直站在门口,见后,推了推眼镜,“外地人来北京,能租住在这里的都是家里有点资产的,困难的都住地下室呢。”
我一瘪嘴很想补一刀,可又咽了下去。我哪里还有资格教训别人,一个梦想破灭的失败者,一个曾经还不及那个男孩理智的弄潮儿,一个即将抛弃衣锦还乡誓言的大男人,我……
手伸向衣兜,捏住那张身上仅存的有价值的东西,一张火车票。拇指轻轻滑动着,我闭上双眼用心感受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凸起,感受着来自故乡的召唤。
两年了,自从母亲撒手人寰,我便背起了逐梦的行囊,这里是我唯一魂牵梦绕的地方,我来了。
然而,两年后的我,却用两年来唯一积攒下的财富换取了一张返乡的车票。我要面对的,是父亲那张永远都瞧不起我的呆板生硬的脸庞。我要迎接的,是乡里乡亲那从未停止过的指指点点和佯装关心的窃窃私语。
现在是北京时间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一号晚上七点三十分,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走啦,北京!别啦,梦想!
就在弯腰握紧行李箱把手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身体不由得一颤,这张卡应该停机了,打算回乡后另办一张的,怎么会有电话呢?
打开电话的一瞬间,我的心痛了,短信很短,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就在我视线模糊的一瞬间,电话被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哎,电话停了也不知道啊?一天到晚都想什么,脑子让狗吃了么?刚刚给你打过三千,你眼瞎啊?卡里进账都不知道。算啦算啦,说到天亮你都懒得回我一句,再说一句就挂啦,今天你生日,往年都是你妈给你打电话发短息,这人也没了,去年我也忘了,今年就受累一下。”
一股热痰在喉头攒动,刚想回声,听筒里已经只剩下嘟嘟的声音了。
夜幕下的北京城灯火阑珊,我徜徉在炫目的万家霓虹之下,叹息良久。突然,手机上又收到一条短信:记得吃面。草,这条短信该早上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