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迷路时要朝着太阳的方向走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门口大田四四方,半边罗豆半边秧。”
门前方田还在,豆苗早已散落四方。
大门虚掩,屋内光线很暗,韦奶奶坐在门边,唱起她儿时的民谣。
风吹进来,老人望向门外的远方,这种沉默比起声嘶力竭的控诉更让人心疼。
牛羊还在山上吃草,放羊的女孩被抓走,这一走,便是饱受耻辱的岁月。
二十二上映的时候,我没敢去看,连相关的链接都没敢点开,怕压抑也怕心疼,国仇家恨的东西,说不清也不想说。
小爱找我的时候,她说,真真,你愿意帮帮这些老奶奶吗。
她说有很多朋友亲自去广西拜访了电影里97岁的韦绍兰奶奶,这段历史里幸存的最后8人之一。
她发给我,志愿者给韦奶奶过生日的照片,韦奶奶戴着纸头冠,烛光摇曳,笑得很美。
那一刻才感觉到自己的狭隘,在自己连链接都不敢点开的日子里,别人已经把善意带到老人身边。
二十二里,导演爱拍窗外,阳光很大,却照不进屋内,或许也照不进人心,老奶奶心里啊,该是像绵绵大雪落下,把伤疤封得严严实实。
她们老了就爱坐在门前,看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夏末场场大雨,老奶奶拉下门帘,屋里更暗。
屋檐下的雨,滴滴落在心上,都是说不出的泪。
她们把历史徐徐道来,“在汉口,日本人把中国人朝鲜人一起关起来,那是门那也是门,尽是门。”
很苦,过去苦,如今也苦。
九十多岁的老人,还要打水洗衣买菜,老了腿脚不灵便,走得很慢,镜头前的人看了啊,满满的难受。
却没看到责怪和不甘,那些血淋淋的历史,她们说出来像诗一样,平静又朴实。
听不出来有恨,以为老人已经把这些过去深深放下。
直到啊,看到老人说到最后,不停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不想再说了。”她抹了抹眼角。
泪啊,原来都在心里流。
《二十二》:迷路时要朝着太阳的方向走镜头里,奶奶们言语平静,但提起家人,却难掩情绪。
“妈妈找不到我,四处找啊,我丢了,她还在那找啊找啊。”提到这里,毛银梅奶奶侧过脸擦泪。
“他不嫌弃我,他说你还是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他没嫌弃我啊。”李爱莲奶奶坐在窗边,扶着膝盖哭得全身颤抖。
毛奶奶总说,“老了,活长了,没有用,废了,废了。”
怕自己活长了,麻烦家人。
“天冷了,这里就进风,冷。”她指指膝盖。
“废了,废了。”
家人目光温柔:“你会唱歌,废什么。”
毛奶奶就唱起了阿里郎。
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
毛奶奶之前是韩国人,后来被日本人骗走,这一走啊,再也没能回去。
想家吗,怎么可能不想,多少年了,说起走丢的那天,镜头里九十高龄的老人还是哭得不能自已。
毛奶奶家后院种了好多栀子花,拍摄二十二时,老人每天都会摘了满满一桶送给剧组的人。
都很善良,命运以痛吻她们,她们却报之以歌。
黄昏了,老奶奶沿着田边慢慢走。
日头啊,明天还会再出来。
偶尔会哼起歌谣,看起来啊,就像自家奶奶,爱坐在门边发呆,会偶尔喂喂猫咪。
都很老了,没了牙齿,吃不了硬食物,行动不便,冬天啊,膝盖会疼,走路也走不快了,慢慢的,慢慢的,背影落在村里的小路上啊,像幅油画。
朋友说,人的一生起起落落,最简单的就是活着。
最简单,也最难。
人生那么长,熬不下去的时刻那么多,可以随便选择一天一了百了,但是啊,不如再看看,看看明天的日头有什么不一样,不着急啊,想死不难的,想活却没那么容易,再等等,再等等,或许就这样熬过了人生中的场场绝望。
人生百世,或许就只来世上这一遭了,何必着急着走呢,总会走的。
这样想想啊,活下去就不难了。
那么苦,韦绍兰奶奶却说:“这世界红红火火的,想过死吗,没想过的,吃野菜也要留出一条命来。”
惭愧吗,有人拼命活,有人却轻易放弃。
韦奶奶曾说,当时从日军驻屯营里逃出来的时候,分不清家的方向,但是她记得儿时村里的长辈说,迷路时要朝着太阳的方向走。
让我想起自己儿时,家里长辈常常提醒,夜里迷路了,不要怕,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就能走出困境,天上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
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忘了,却牢牢记得这句话,每一次在夜里找不到方向,都会抬头望望星空。
星星还在,希望就在。
“老了难,老了唱歌真的难,没比十八二十二,唱歌音过九重山,日头出来点点红,只愁命短不愁穷。”
这是韦奶奶常常哼起的歌。
有人问,九重山后面是什么。
有人说是人间炼狱,有人说,是海和天堂。
我想啊,对于老奶奶们来说,九重山后,应该是平静和安宁。
她时常说起,儿时和一群娃娃围在十二爹身边,帮他放牛,十二爹教她们唱歌谣,那时的天空真好看,连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十二爹清清嗓子,唱得朗朗的,娃娃们也跟着唱,“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天上下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抹干。”
又何曾想过,后来的岁月,真的就流了那么多的泪。
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老了,老奶奶们不愿提起过往,挂在嘴边的是:“你们来看阿婆啊,阿婆就开心了。”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
山上牛羊都还在,放羊的姑娘再唱起歌谣,已是颤颤巍巍的高龄,门前方田还在,庄稼却已荒芜,豆苗也早已不知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