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诡谭》第十七篇 觇踪

吾乡上郡¹，古之边陲。其地荒瘠，自古文教不兴，人多崇释道，故俗尚多涉怪力乱神，而丧俗尤甚。余曩昔多为文志此者，今再言一例。

传云，人殁，头七魂将家返。若以石灰漫地，魄则步地有踪，历历可见。视足迹，将知下世何转。若蹄印，则为驴。若足印，当复为人，以此为断。

阴阳²谙觇踪术，独于一室操之，亡亲不可与观。

有亡父者，其女颇疑，欲觇先考之踪以验其说。母兄阻之再三，不从，乃恳于阴阳。

阴阳诫之曰:

“此不祥事也，非吾侪不可为。若惊魂魄，恐其散失。转世不得，如之奈何？汝为之惊，亦不为美，何自寻苦恼若此？”

其女但号哭不休，固执己意，刁难百般，且曰:

“汝孤身一室施为，其事何，外人殊不有知。莫非故弄玄虚，欲神尔技乎？”

阴阳遂不复劝，允之，又嘱之曰:

“汝但观则可，切勿响动。”

是日夕，风云具静，人畜偕默。乃于其父卧房，扃户松牖，置几案，设祭坛，焚香烧烛，祼尸燃纸，继以灰弥地。

措置既毕，乃令其女伏于几下。兄终忧虑，遂偎傍其身，以为护佑。阴阳乃披法衣，左执引魂幡，右铃摇不息，唇齿交接，念念有词。已而乃止，闭目静立，似有所待。

无时，日落西山，天光渐淡，夜幕将合。室中唯见烛火摇曳，香烟飘忽。昏昏然如梦之初醒，沉沉乎似夜之永暗。

俄倾，乃闻院中橐橐有声，若吉莫靴者。继而门动，似有物欲入者，户扃不得。无何，吱然有声，牖乃自启，无风帘动，如搴帷状。移时，辄见灰面足踪渐晰。由窗渐进，止于坛前。

其女于几下觇之，心大怖，业已悔，欲出不得。未几，踪迹又动，匝室一周，似将出。细审之，则赫然蹄状，殊非人踪，已知其父下世为驴。

倏忽帘又动，魂似将出。是时，其女骇惧已极，心乱神慌。周身战栗难定，继而惊叫不休，阻之再三未止。兄欲掩其口，拒之甚坚，痛啮手，遂奔出几外，急欲脱。

方待启门，则蹄印又返，至于女侧，但闻批颊有声，人已仆地，声息俱无。阴阳亦悚然，知魂已惊，急摇铃诵咒，焚符数道，祼之再三乃止。

族亲拥入，移其女于亮室。视之，则其面坟起，左右五指绯然可观，如遭掌击然。遂卧床，三月乃痊。

自是，女朔望则面肿痛不已，医药无功，蘸禳靡效，似无可解者。

盖鬼神有道，人不可罔顾。

南川子曰:“觇踪之说，余乡盛传。人死灯灭，泯然无痕，何得魂返又觇其踪？不过笃信轮回者杜撰，以安其心耳！古人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人生苦短，去日良多。此生若不自珍，遑论来世！自当惜时如金，建功立业，苟得流芳后世，庶几可无憾今生耶！”

丙申冬月廿九于帝都作

笔者注:

1.上郡:今陕西省榆林市。

2.阴阳:吾乡懂堪舆之人。

封面用图：（清）法若真·《山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