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个母亲

（一）

不知是记忆还是梦境，那天，一家人站在我妈的床尾处，奶奶抱着我，父亲在床边陪着母亲。他们喃喃低语，像是在交代什么，他们十指紧扣，像是下一秒就会离别。

那年我四岁半，死亡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恐惧，甚至没有任何悲伤。

我曾努力寻找母亲在我孩提时的痕迹，却一无所获，我甚至不知道那个片段是记忆还是梦境。

我爸经常跟我说，因为生计问题，我妈生我不久后就跟我爸外出其他城市工作了，在外时偶尔看到跟我很像的小孩，都会忍不住哭出来。还没来得及好好爱我，死亡就把我妈和我永远地分开了。

在我的记忆里，虽然无迹可寻，但我知道她肯定很爱我，胜过世上任何的东西。

这就是我的亲妈。

（二）

在我6岁之前，都是奶奶在带我，或许因为我没有了妈，又或许因为我很听话，奶奶很疼我，虽然我不听话的时候还是会拿着鞭子追着我满大街地跑。

那段时间我爸在外工作，很久才回来一次，回来就会管着我，教训我，所以我很不喜欢我爸，认为奶奶才是我最亲近的人。

6岁之后，我跟我爸来了佛山定居，每年的暑假、寒假，我最期待的就是见到奶奶，回到家乡，我也是跟奶奶睡的，一直到小学几年级，还是如此。每次假期结束后，我都会死皮赖脸地要求奶奶陪我回佛山，每次送我回学校，我都会不舍得奶奶，上课的时候也会担心奶奶瞒着我自己回老家，所以小学的时候经常中午逃学回家看一下奶奶还在不在。

一直一直，我都非常地依恋奶奶，她是那么的和蔼，那么的慈祥，而她，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三）

后来我爸给我找了第一个后妈。这个后妈很爱我爸，但却很讨厌我。她有一个儿子，因为我是农村出来的，有时候比较野蛮，第一次接触她儿子的时候，她儿子就被我欺负了，或许就因为这样，我从来就没有感受过她的母爱，她的母爱很自私，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和我共享她的爱。甚至有一段时间，我睡醒之后，都会发现身上的某处地方淤青了，我当时也不懂，也是后来我爸跟我说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学会了阿谀奉承，由于我深切地感觉到她不喜欢我，于是我经常都会想法设法讨她喜欢，在她面前，我克制自己的顽劣，掩饰自己内心对她的讨厌。不久后，我爸就因为我而跟那个女人离婚了。

这就是我第三个，一直不被我承认，也只停留在口头上的妈。

（四）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或许因为不想我再被后妈欺负，我爸谈对象总是找那些没有儿女的女人，也或许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吧，也一直没有结婚，虽然期间也谈过很多对象，但最终都没有谈出个什么结果。

我一直觉得是我拖累了我爸，经常跟我爸说，不用管我，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人欺负了，让他放心谈对象，对他好就可以了。

直到前几年，我爸才找了个女人结婚，这个女人没有结过婚，更没有孩子。我爸让我喊这个女人叫母亲，为了顾及我爸和这个家庭以后的感受，我还是叫了，亲戚都无法理解，都问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喊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叫母亲？此处略带几声呵呵……

不过她对我很好，大学的时候给我零花钱，给我伙食费，还会经常叫我出去逛街买衣服什么的。开始的时候，我感觉我是被金钱收买了，她的母爱就是用金钱来表达，所以我对她的感情浅之又浅，但是只要她对我爸好，那么我就满意了。其实我也很感谢这个母亲，因为她让这个家庭看起来比较完整了。

这就是我第四个母亲，没多少感情，对这个家庭却必不可少；没多少交集，却很感谢有她的存在。

（五）

最后我要说的第五个母亲其实是我的父亲。当年为了把我的户口迁到佛山，他求过不少人，欠下不少债务。在他的生命中，我感觉得到，我就是他的所有，他在为我而活。

他说过，小时候家里很穷，爷爷不疼他，经常打他，书也没读多少，也没得到过什么，他不想他小时候的遭遇，重蹈覆辙在我的身上。所以，他时常让我感受到满满的父爱，也几乎从不亏待我。但是他对我的爱并没有单纯地停留在父亲这个角色当中。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亏欠了我，从小就让我没有了母亲，让我生活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所以小时候我要什么，只要不离谱，他都会想法设法地满足我，不管求人还是借钱。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他经常陪太子读书，从不会在我写作业的时候看电视，都会陪着我，教我做功课。而且他有个很可爱的技能，就是感同身受，很会设身处地的考虑我的感受，以至于经常对我发完脾气之后都会死皮赖脸地哄回我。二十几年里，打我不超过五次，而且每次打完都会赔礼道歉，有一次甚至给我写了一封道歉信，所以我和我爸从来没有什么隔夜仇。

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文章叫《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说的是父亲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打击儿子，而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鼓励儿子。其实无论是精彩极了，还是糟糕透了，它们就像两股势均力敌的风，推动着我们生活的小船，不至于被其中一股风刮倒，这两个极端的断言都源自同一个出发点，那就是爱。然而我的父亲就同时饰演着两个角色：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父亲的同时也是母亲，当父亲的角色伤害了我的时候，母亲的角色就会出来安慰我。直至多年后的今天，我也被他的这种言传身教所感染，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宽容，学会了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学会了设身处地替人着想。

虽然他的一生没什么大作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就是我的父亲，就是我的第五个母亲，在我感受不到母爱的时候，极力地做好母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