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

小镇闲事

2019-01-28  本文已影响29人  叶蝉

镇上近日来了个女人。一个黄头发的女人,皮肤白得像是剖开来的冬瓜。看她的样子,倒有点落难小姐的意思。 

我倒不是闲得发慌,跟你在这扯这些有的没的。不过这破事的确跟我有点什么干系。她敲开我家的门,就在昨天晚上。

我忘了说一声,我住在这镇子边缘,我是这小旅馆的老板娘。老实说我其实不想这样向你介绍,我更愿意告诉你我是这儿的老板。当然啦,这对我死去的丈夫实在是一种不敬,尽管他并不会为这点小事责备我。他向来是那种宽厚的男人。

昨天的天气真是诡异的很。白天还是亮堂的火辣辣的光,到了太阳落山的光景,竟刮起风来。我正从晾衣绳上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钩下来,我倒也不怕说出来难为情,真的,费了我好大工夫,一个人真是可怜。放心我绝对没有博取同情的意思,没有那个必要。我还在捣鼓衣服的时候,真就开始下起雨来。那雨下得可真是厉害,你没有瞧见,那水泥地上,我是指可怜的脏兮兮的工人修筑的水泥地上,简直就像扔了个烟雾弹。

我与生俱来的感觉,像这样的鬼天气,分明是老天爷在发泄,他现在一定是处在某种不好的情绪中。连带着我也不怎么痛快,完全是没理由的情绪低落。所以我收拾着就准备早早休息了。

我猜想你一定遇到过这种情况,这状况很糟,简直让我气得跺脚。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已经开始休息了,甚至我都躺下啦。可是这种时候,你却被拉下床来了,你不得不去应那烦躁的敲门声。如果你懂得换位思考的话,我想你一定能够理解我当时的火气。

所以我给那女人开门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你可以使劲往坏的方向猜,完全不必顾忌我的意思。人在生气的时候是很丑的,我想要是把那个样子拍下来倒是很滑稽。当然啦,这都是后话,我当时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惹毛这个敲我门的坏女人。然而,生活永远不会照着你给的路线发展的,否则那就是肥皂剧了。

那女人一进门就向我讨水喝,她低着她那个黄脑袋,眼皮也没翻一下。她甚至都没抬头瞅一下是哪个家伙给她开的门,在这种鬼天气。我的意思是她起码得知道一下,她得知道这不是家黑店,她好歹是个年轻的女人。然而事实上她确实就那样低着脑袋走进我家了。很遗憾,她没能看到我那张臭脸。这事真让我丧气,真的,我几乎窝了一肚子的火。举个例子来说,你教训你儿子正训得起劲,但是那个小家伙完全不理睬你,当然他也不敢反驳,可他的的确确是把你的话连同你的思想晾在那儿了。这是同样的道理,我硬生生地看着我打下的拳头被面团裹挟了去,毫无回旋的余地。

算啦,不扯这些了,我还是跟你说说这女人都和我谈了些什么吧。我实在需要告诉个人,随便什么人。

我给她倒了杯热茶,她需要清醒一下,至少她需要知道她得付账。我递给她的时候,她还靠着柜台,眼里没有神采有些吓人。我引着她就近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我注意到她瞥了一眼我的那条长凳,不过终于还是坐下了。老实说,我应该对她这种态度很不满的,不过我没有这么做,我倒有点不在乎。本来我们这就是穷乡僻壤,我这小旅馆也比不得酒店,我并不否认事实。再说,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为自尊心叫嚣得厉害的家伙。

这时候我几乎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了,我反而精神不错。我于是坐在她旁边一条长凳上。我没有晚上聊天的习惯,当然那也是因为条件不允许,不过我现在来了兴致。我试着和她攀谈起来。我问她是打哪儿来的,她甚至这时候才抬眼来看我。她告诉我说是来自什么个地方,那听起来像是个有钱的地方,不过我确实没听过。“你去过那里吗?或者你至少听过那里,对吗?”“是的,我的确听过,那地方真不赖。”我随口扯了个谎,在我看来那无关紧要。我虽然年龄只比这女人大几岁,但我很清楚,我要比她老很多。我是说我的无趣,我老去的心。

然后她又说了一堆关于她们那个地方。她说有个美丽的农场,我就附和说那个老农场主真是和蔼极了。她又说什么风力发电,我就说现在政府真是越来越靠谱了,是这样。你很难想象我能和她这样扯很久。所以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法儿相信跟你聊得很投机的那个人,因为你不能够确定他说的都是实话。很有可能,他就像我一样,纯粹是忽悠。

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白天都做了些什么事儿,她现在疲倦的很,我问她是不是需要上楼休息。她似乎没有听我说话,自顾自地强撑起她的下巴,那样看起来要精神点儿。不过事实上她几乎都趴在桌子上了,更让我费解的是她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还在跟我说话,而且她开始说到自己,说到父母。如果当一个人和你说到父母的时候,我想你需要严肃你的态度,我是说,你应当尊重她说的每一句话,因为那是她的肺腑之言。我可以拍胸脯告诉你,我听得很认真,完全不是一般时候听热闹的心。我在这方面做得还算可以。

她说的很混乱,而且她不停地呵欠,说一句话喘两口粗气。不过对于我这样一个听百家故事长大的人,理解起来并不算太费劲。

说起来她也算可怜,一出生就是悲剧。我不开玩笑,她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离世。她只说了这么干瘪的一句话,没有添加任何伤感的修饰词,然而我的同情心开始泛滥了,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对于我这样一个本身也是个可怜蛋并且感情逐渐淡薄的人来说,我想你明白我将叙述的是怎样一个赚人眼泪的苦情戏。

我简直不敢揣摩她父亲那天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是的,当我们都高高兴兴庆生的时候,她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她没有这个权利,她从小就知道。这倒不是因为对母亲的爱什么的,毕竟她连母亲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说这话绝对不是怀疑她对母亲的敬重与感恩,我只是想说,她很体谅她的父亲。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父亲一起去坟头看望,她每年都会带一捧雏菊,淡淡的爱,淡淡的悼念。

母亲的形象完全是凭老照片和父亲的描述塑造出来的,这并不影响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告诉我说,她母亲很美,照片里的母亲,眼睛很好看,皮肤也白得跟雪似的。我无意识地瞅了她那双眼,这女人的眼皮我已经看不出来是不是睁开着的了。然而她仍然在说,她的皮肤遗传了母亲,眼睛却不怎么相像。母亲的生育,父亲的呵护,她记得很清,简直要刻进脑子里。她体谅可怜的父亲,一直以来并不会无理地要求些什么。但是父亲很爱她,她看起来就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事实上不是,她家境很一般。但她的父亲从不会让她感觉到缺少什么,爱或者物质,都没有。他给了女儿全部的爱,全部的奋斗。

我正在揣摩既然她深深眷恋着自己的家乡,有着爱自己的父亲,又怎么会看起来这么狼狈。我猜想,无非两种原因,一是为情,比如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二是为钱,比如,欠了高利贷什么的,或者她父亲忽然沉迷于赌博,把房子抵押了然后仍然被追债之类的。我估摸着,只有这些可能。

是的,你猜对了,的确不是这些烂把戏。她说,她父亲偶尔心情不好,一个人喝酒叹气。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是善解人意的好好先生,那女人很强调这一点,显然她很爱自己的父亲。不管怎么说,这一两个月,父亲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其实我敢肯定她父亲得了老年痴呆,十之八九,当然她没说我也没提。她父亲把她当成仇人,好几次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杀气。她知道,是她害死了母亲,她是杀人凶手。想到这些事时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包括现在,她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理智些的时候,父亲让她离开,保不齐他会做出些什么事儿。脾气上来了,甚至会摔杯子扔板凳,险些就要动手。

左邻右舍知道这些事后,都替他们父女俩难过,那些大妈们说起这些话躺眼抹泪的。后来就有人劝她,把父亲送养老院去。她哪里舍得,父亲养育了多年得到的却是女儿的无情吗?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举措,自己安慰着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呢也说不定啊。然而安慰永远是糊弄,其实连自己都骗不了。父亲的状况越来越糟,医生都难近身。

可是,就在今天中午回家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那女人不住地啜泣,结束了,结束了,都结束了。她像痴了一样,念叨着。原来她父亲在清醒些的时候吃下了安眠药。他不想连累女儿,我揣摩他是这样想的,可怜人啊。等到女儿回家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告诉女儿,好好活着,他在天堂和她母亲团聚,不会孤单的。她告诉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她就告别了亲戚邻里,打算换个环境。一路颠簸,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所以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之后那女人还说了些什么胡话,哭个没完,我也跟着她伤心的要命。还准备问她点什么来着,看她时她竟呜咽着睡去了。我把她拖拉着送上了楼,自己回房间想了些东西,一时半会没有睡着。后半夜有几声雷,除此无事。

哎,原谅我跟你这么絮叨,我实在是无趣的很,来了这个女人倒给我解了乏,不过她现在还没醒呢。我整天闲着,醒得也早。老实说,我还挺窝囊,守着这个小旅馆,日子也过得清苦。我也没指望去闯荡,也没那个心思奋斗去。真的,我倒是佩服起这个女人来,她有勇气,她的心还年轻,我打心眼里佩服她。

哦,她下楼来了,她向我打了个招呼。她的样子又像换了个人似的,全然没有昨天的颓败,你可以瞧见她眼里的信念。是的,人是需要有信仰的,否则,与行尸走肉无异。

我这辈子估计只能这样了,我知道,我从前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向来不是那种励志的人,总马马虎虎地过着。我对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事儿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来。就是这样,很乏味的一个人。男人死了以后,我无趣得更厉害了,任何一个小事我都能翻来覆去说上那么好几百遍。然而事实上我早没了听众。那些女人们,上班的上班,带孩子的带孩子,不会上我这儿坐上一时半刻。她们简直一点都不仁慈,真的,我很不喜欢她们。

我递给她一杯茶,她和我说了一会话,然后向我辞行。

她走了之后,一切又重归平静。只有我,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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