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01】

小红

此刻在下大雪，白茫茫一片覆盖在地上，萧索极了。

偶尔走过几个男人，四十码的鞋子踩在雪地上，留下带着尘沙的鞋印，快速消失在路的尽头，他们的鞋印再次被大雪盖住，一切又都不存在了。

我站在雪地上，锋利的风刮过我的手指我的脸，想要要把我片片割裂再粉碎，我低着头发呆，心里更是茫然一片。

有个人在戳我的羽绒服。

回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招了招手，他对我一笑。

我们并肩走在雪地上，谁也没有说话。

冬天的风太呛了。

-

阿祖

远远就看到了小红的身影，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像是要吞没了她。

她把抽了一半的烟插在垃圾桶上的积雪上，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烟头上的火光。

还是跟记忆里的她一样，划出自己的一隅之地，然后在其中安然自得。

我走向她，轻轻触碰她，然后和她并排走在雪中。

我喜欢这样安静地走路，跟她一起。

她的长发贴在我的衣服上，因为静电发出极小的噼啪声响。

冬天的河面结冰了，晶莹剔透的。

【02】

小红

我坐在阿祖的对面，看着他在我面前翻看菜单。

整个人都像是线条构成的，角度分明。

他抬头询问我要吃什么，嘴角弯起适当的弧度。

真的很好看。

前两天我们参加了同一场婚礼，看到他在微信里敲我。

他问我，怎么提前走了。

我说，你也在吗？改天一起吃饭。

他问我，改天，是哪天呢？

-

阿祖

我隐约猜到小红会来婚礼，但没想到她连婚礼仪式都没看。

我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走出酒店的门。

低头看着手机，遇到我和朋友头也没抬，熟练地绕道而行。

她总是低着头，总是看不到人。

我转身，一边给她发微信，一边跟在她的后面。

我问她改天是哪天，她停下脚步，看着屏幕发呆。

过一会，我收到回复：明天吧。

我回她，好。

我看着她走远，无论是离我咫尺的刚才还是越来越远的现在，她永远是模糊的。

如同浓雾，混沌成一团。

【03】

小红

谁说只有男人是视觉动物。

阿祖的每个举动都是浑然天成的利落和好看。

黑色的高领贴住他修长的脖颈，用同样修长的手指为我倒上热茶。

黑而浓密的剑眉，眼睛深邃，深情款款的样子。

我又怎么能脱俗呢，我清楚自己此刻的内心活动。

-

阿祖

男人是视觉动物。

现在此刻，看着对面的小红，还是会感觉到特别。

她的神情很少有灵动的时候，但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别扭的好看。

她眉毛似乎没有修饰过，细长的眼睛上没有上妆，眼神空洞，上半张脸寡淡至极。

偏偏唇色是极浓烈的紫红色，与右脸中心的黑痣呼应，生动到难以忽视她的存在。

她一直是个脱俗的人。

【04】

小红

忘了和阿祖是怎么认识的了。

我们是高中同学，小镇的高中就那么些人，怎么认识都不奇怪。

只记得他常常迟到。

-

阿祖

添加小红好友的时候，那种紧张的心情，到现在还记得。

她通过好友的那一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起晚了，正好遇到了常常迟到的她。

她走在我前面，走得极慢，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我加快脚步追上她，和她并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坡路上，可她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们一同在大厅被教导主任训斥，直到那时，她才看到我，她向我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从那天以后，我就常常迟到。

【05】

小红

我喜欢漂泊不定的日子。

小镇是极好的，有山有水，有家人有朋友。

大家都给了我太多爱。

可离开小镇后的日子，才让我透过气来。

我害怕承受这样多的爱，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无法投入自己去爱别人太痛苦了。

我想爱人。

-

阿祖

我必须做到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

所以我选择留在小镇里。

我要在这里扎根、生长，成为有物质和话语权的人。

我不相信爱，只有看得见的，才能给我安全感。

也许爱是存在的，但是投入自己去爱人，太冒险了。

我只好先设定一个爱人。

【06】

小红

阿祖和我是不同的人。

我们身处现在，聊着过往和未来。

我们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做出的选择都是截然不同的。

我知道自己不该对这段关系有什么期待。

-

阿祖

小红和我是不同的人。

无论是过往、现在、还是未来，我都知道。

我们在走不同的人生道路。

可我还是想跟她有所联系。

【07】

小红

我和阿祖在路口分别。

我该回到让我透得过气的地方去。

在那里继续我枯燥的工作和生活。

-

阿祖

我们就这样分别。

我对她说下次再见。

她依旧说好，但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这种原地等待的感觉让我透不过气。

【08】

小红

我回到城市中。

明知道不该期待，我却期待在下一个冬天的见面。

-

阿祖

依旧在小镇里。

小镇的一年四季都凉爽，和小红一样冷清。

但是每年的深冬都值得期待，因为可以和她见面。

【09】

小红

第三个冬天，我们因为疫情没能见面。

整座城市都在封锁中。

我独自在出租屋中度过春节。

除夕夜的十二点，给阿祖发去信息。

新年快乐。

-

阿祖

新的一年，春天刚来，小红的祖父去世了。

她还困在城市中。

我去帮她料理了后事。

【10】

小红

爸妈打电话来，问我和阿祖的关系。

我说是要好的朋友。

爸妈说我也不小了，漂泊够了就回来吧，人总要有个家。

这句话前几天阿祖也说过。

那时我因为祖父的去世无法振作，怀疑自己为什么执意留在城市。

-

阿祖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小红。

我问她要不要回小镇来。

她说，不了吧。

【11】

小红

夏天的时候，阿祖说自己交了女友。

他说自己的事业已经稳定了，也该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对方是很好的女孩子。

我竟没什么难过的感觉。

-

阿祖

冬天，和小红见面的时候，我带上了我的女友。

小红还是那个样子，淡淡的。

女友问她为什么不恋爱的时候，我竟紧张了一下。

她说自己的事业还没有稳定，还是想忙好工作再讲感情。

【12】

小红

阿祖的婚礼在夏天，他们已经交往一年。

我没有去。

冬天也找了借口没有回小镇里。

我的事业什么时候才能稳定呢？我不知道。

可能永远不能，但也没什么重要的，我想爱的人已经结婚。

-

阿祖

我的婚礼，小红没有来。

夏天不是我们的季节。

虽然属于我们的冬季，她也没有回来。

我的事业已经稳定了，我也该继续我的平稳人生。

心里放着一个我爱的人。

【13】

小红

我爱阿祖吗？到现在我都贼心不死。

还是爱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这样至少可以欺骗自己在爱人。

我可以约束我的行为，但我却止不住我的思绪。

我更没有了离开城市的理由，只有留在这里爱才能永恒。

-

阿祖

我爱我的伴侣吗？不，到现在我都贼心不死。

我不会承认我爱我的伴侣，我把小红当作朱砂痣，当作不可替代。

可身旁的温柔体贴又让我难以抵抗。

我要永远把小红放在最高的位置，只有维持执念，这样才能不被其他情感影响。

【14】

小红

他的伴侣独自来到我的城市，因为城市里有全国最好的医院。

她瞒着阿祖，来向我求助，她还在为阿祖的所谓事业着想。

她真美，我羡慕她。

我真丑陋。

-

阿祖

小红说我的伴侣病了。

这是我第一次去到小红的城市，可目的不是为了见到小红。

我的伴侣宁可求助小红，也不愿麻烦我这个丈夫。

我见到了小红和我的伴侣，她们真美。

我真丑陋。

【15】

小红

没有感情，人就会显得可怜。

比如此刻，我第一次觉得阿祖可怜。

他面对我们两个人无法表现自如，再不能像那年冬天为我倒上热茶的他。

没有办法再告诉自己是爱他的。

在他人的生死面前，谈爱是卑鄙的。

-

阿祖

我的卑鄙害了所有人。

是我一直在逃避，不去正视感情。

我让所有人都处在煎熬之中。

在生死面前，我承认我无法失去我的伴侣。

没有办法再告诉自己是爱小红的。

【16】

小红

阿祖的伴侣是在深秋、我的城市去世的。

我终于看到了阿祖眼中有真切的痛苦。

虽然那不是为我。

我和阿祖一起回了小镇，安葬他的伴侣。

而北方的小镇已是初冬。

-

阿祖

小镇下了初雪，在她去世的第七天。

我和小红并肩走在路上。

我满心的痛苦丝毫未减，却不是为了身旁的小红。

冬天不再是我和小红的季节。

【17】

小红

阿祖辞去工作，离开了小镇。

但不是来到我的城市。

我知道我不再是阿祖的朱砂痣。

因为他有了白月光。

而我莫名感到解脱。

-

阿祖

我离开了当初不肯为小红放弃的小镇。

为了解脱。

选择城市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小红的城市。

【18】

小红

我不爱阿祖。

-

阿祖

我不爱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