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余忆童稚时

2017-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剑渐走偏锋

题记:人的感官是一个神秘的事物,它记录着形形色色的生活轨迹,继而将光怪陆离的世界投射到我们的思想中。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认识可以说就是各种感觉共同作用的结果。每种感觉都承载着一段回忆,在日后遇到相似的场景时会恍惚出现,就像是久远的经历穿越了历史,镜像般出现在你的左右。


       我小时候是一个容易过度共情的孩子,经常会被别人的情感所困扰。听到别人的抱怨时,我会下意识联想他的潜台词是不是在指责我,并且反复回想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因此和身边的人交流越来越少,更不用说主动去直视旁人的眼睛。我怯于发现他们眼中蕴含的感情,至若是我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会更加内疚。所以我更喜欢独处,而我的童年和铁路密不可分。

       不知是何故,我家住的地方离铁路总是不远,即使搬过三次家。我因此也早已习惯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入睡,最经常玩的地方也是在铁道旁,尽管母亲一再提醒我要远离铁路,却早已被我置若罔闻。看着被火车磨得铮亮的铁轨,我总是忍不住用指甲重重地挠它,想留下属于我的痕迹,结果当然是痴心妄想。除了干点“小破坏”,我还喜欢贴在铁轨上听远处是否有火车驶来。后来我甚至练出了一项本领,光听铁轨振动的声音就能辨别出火车有几节车厢,正确率相当之高,我还为此自鸣得意好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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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经过的火车只有货运列车,绿皮车头红须下颌黑方车身,像是一只长着怪脸的大长虫。火车在市区里行驶,会经过马路,因此速度并不快。致使后来我每次在陌生的城市,见到有铁轨横截公路,都情不自禁地向铁路两边张望,总感觉会看到熟悉的情景出现。老远地火车汽笛声响起时,我就会立刻放下手边的活,冲出家门,和火车赛跑。一般跑过一个路口我就没劲了,靠着纬一路边上的护栏,蹲在铁轨旁看着火车咣当咣当地过去,一根曲轴连着两只车轮,摇摆着推动火车前进。靠近我这边的铁轨在地基里一起一落,我常常幻想如果它经过我身边时突然倾轧向我,我该怎么办。各种怪力乱神的想法层出不穷,明知荒谬却乐此不疲。火车当然照旧稳健地走着它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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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轨的枕木大多是木质的,唯独有一截是石质的,那是搭在一条小溪上方的铁轨桥。木头在风吹日晒下磨刻出条条裂纹,像又硬又皱的黑面包,那么的不起眼。即使它们为了火车的平安付出了再多也只能默默的躺在地基里无人在意。它们太普通了。铁轨桥名义上称作是桥,但我更愿意把它叫做石栈,原因无他,窄而简陋就是它最大的特色所在,仿佛他单单只是为了火车勉强通过而心不甘情不愿地修建的。桥下四根木桩挺立,这便是所有的基础支撑。透过石枕木可以清楚的看见小溪汨汨流过,溪中不时还有鱼儿三两尾好奇的探出水面,似也在好奇,世间竟有如此简陋之桥。但倘若他们有幸恰好看到还有火车从上面驶过,恐怕会吓得当场落荒而逃,若非被轰鸣声吓走,就是担心桥会坍塌而殃及自己。可怜的桥却不能逃走,随着火车的况且况且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一抖就是二十年。他不能离开,也不敢离开,因为这是他的使命,更是他的宿命。

       石枕之间的间隙约莫一掌长,儿童的腿正好能卡进去。如今的我脑海中尚存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小孩儿单腿陷在石缝间,苦苦呼喊却无人应答。时间的流逝导致我现在连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仅仅是曾经的梦境都无法分辨。它就这样默默伫立在回忆的尽头,只有在我偶尔回顾时,才会与我遥遥对视,场景既真实又虚幻,这不恰好就是童年的特点吗?

       印象中的玩伴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位还是从父母平日的闲谈中模糊构想出来的人物。每思及此,哭笑不得继而怅然若失。记得最深的就是邻居的一位哥哥,他家卖中药材,土家族人,因此他身上常常带着一股浓浓的八角茴香味,并不十分刺鼻,相反还有种别样的感觉。我想我仍能记住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就在于此。我和他年龄相差较大,交流的机会并不多。有一回我养的蚕没有桑叶吃了,我就用莴笋叶喂食,结果一个个肚子泛着绿光,蜷曲着死了。母亲说可能是因为这些莴苣打了许多的农药,我也没有洗净就让蚕吃下肚,导致了惨剧。那些天我都很难过,因为养了好久都有感情了,结果却被我害死。哥哥看出我的闷闷不乐,安慰我说算了,明年再养吧,我礼貌地回了他一个白眼。一周后的某天,在我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他在门外喊我出去玩,递给了我一只小盒子,我打开一看,是一只泛着鹅黄色的蚕茧。他咪咪笑着问我,还满意么,这种颜色可是很少见的哦,我求了别人半天才弄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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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常幻想眼睛是照相机,对着想留下的景象一闭一合,咔嚓,就照下来存在于记忆中。后来,又一次要搬家了。不同以往的是,大人告诉我说,这次搬走就不会回来了。我不太明白,搬走了当然就不会回来了啊,以前搬家不也没回去过吗?但模糊中有个概念,这次好像要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和现在的环境截然不同。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平时觉得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陪伴在身边,就像一个国王般富有,面临取舍时才发现不过是一堆破破烂烂而已。离别是在一个夜晚,依稀记得月色温柔。临行前,想和什么人打声招呼说,再见,我走啦。想来想去也没有谁会在意,只好作罢。坐在载着家当的货运卡车上,经过大桥小学时,不知是谁说,再看最后一眼吧,以后就看不见了。我慌乱地探出头,深深地看着小学门前的铭牌,再狠狠地把眼睛闭上,一张大门被夜色笼罩的照片随即永远保存在我的脑海中,至今,合上眼依旧能清晰的看见,但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想象的成份,我已不得而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感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那一年,我八岁。

       前两年,我又回到那个地方去看了看。小学改了名,铁路也早已废弃,用水泥草草盖住,方便而野蛮。铁路旁的一排平房出乎意料的还在,有熟悉的面孔但大多很陌生。沿着曾经的铁路走下去,却被一堆建筑垃圾挡住了去路。仔细观察,原来是曾经的石桥所在地,溪已填平,桥更无影。

纬一路依然车来车往

再也没有火车经过了

我很想念我的那些破破烂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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