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头
农历新年新冠病毒肆虐,全国停摆月余,城镇居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独在偏远农村依靠零散的房舍仍享用着自由的天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侥幸回归的人们再不因为穷山僻壤而妄自菲薄,满怀感恩地在旷野里畅游驰想,享受着物我两忘的闲暇。
正值隆冬二月,虽艳阳高照仍觉天寒地冻,萧萧劲风更是吹得衰草乱飞,故而不论是迎着南面的阳光还是对着北面的寒风,想要抬头睁眼都显得有些困难,致使高傲的人们不得不低下头俯下身,循着原野的阡陌田埂瑟缩缓行。
就在大自然强行加载的这份谦卑与恭敬下,注意到了脚下一丛丛绿色的植被,放眼望去绿茸如繁星点缀在衰黄的旷野里,一抹抹的绿意生机盎然,似要冲破天地间的萧瑟,仵虐溯风里的冰冷。
弯腰细究之下原是些金花菜,俗名草头学名苜蓿,不由得啧啧称奇,此刻若非疫情封城天公使坏强摁高傲的头颅,是绝难发现脚底下这些谦卑者的身影的,深知此菜正值时令鲜美无比,难容错过,不免开心到忘形,不顾寒冷采摘开来。
自古以来金花菜就是一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明百姓都赞不绝口的时蔬,更是牛羊牲畜果腹之外的牙祭,东西虽然好只是由于枝不繁叶不茂导致采撷劳累,就不为常人所钟,更曾沦落到堆肥填塘的地步。
所以在城市里除了和它近亲的三叶草外已经很难觅得,然而虽是同属近亲但待遇缺截然不同,三叶草圆润如蒲扇经长似兰枝,金花菜瘦圆叶形更像芭蕉,茎蔓错综,伏地而生,表面上看最大的差别当属三叶草叶面有一圈心形白色斑痕贯穿(部分三叶草整叶都是心形,又称雯心草,寓意爱情,所以被大量用作城市景观绿化),而金花菜无此特征,若在开花季节,则两种植物差异立见分明,三叶草直径直杆顶出一个白色(雯心草更多的是紫色)莲包一样的花骨朵儿,金花菜则在茎蔓萼瓣处开出金黄色米粒状花簇,颇像黄金粒,大概“金花”菜之名也因此而来。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都钟情于岁寒三友或梅兰竹菊,借以抒怀傲骨迎风挺胸而立的英姿和清净素雅淡泊名利的胸襟,从未有人注意到同在寒风中顽强生长的一蓬乱草,更不会在意那份甘甜和清香都是经霜历雪后的结晶,就算恰巧在一道蚌肉金花菜中被味蕾上绽放的鲜美惊艳到,也无法感受到那种只有老农甚至牛羊才能体会出的阳光的醇厚和大地的丰腴,更无可能凭借舌尖上的美妙华章想象出它蛰伏三季后在冰雪覆盖下抖落一身衰草使劲探出身去伸展出嫩芽的情形,这种心灵的交响只能在粗粝的老农和无处觅食的牛羊那里才会喷薄出来。
然而种种的缺憾并不是它刻意的藏拙与低调,它也曾想让傲慢的世人改变他们的惯性思维,它曾无数次遣出种子乘着东风驾着云雀遍洒与城市的绿茵草地,并用它先祖顽强的基因扎下根去长出芽来,但是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却总是不待它成长就将它驱逐扼杀,或连根拔除或泼洒下肝肠寸断的农药,反而留下些弱不禁风的依赖成性的三叶草和草坪草,甚至还为此树碑挂牌,大言不惭地上书 “观赏草坪”“禁止踩踏”。它怎么也不明白,天生不怕踩踏不惧采撷、养天地之灵气应日月之精华,绝不不劳人费事就能生生不息的顽强生命,为什么如此不被器重。难道只是因为“情比金坚”这四个形而上的字吗?
它终于确信人类甚或牛羊再也不像曾经那样需要它了,就算还是记得,他们也宁愿从菜场去购买在家门口待收那些来自温室的棚栽苜蓿,一扎扎看着细嫩细嫩、水灵水灵的,着实可爱,但是人们再也无法在唇齿间获得那种味觉绽放的快感,再也引不起任何遐思冥想,毕竟哪怕是清炒时蔬,估计也只能白水焯一下然后淋上油冒充了,因为那些温室的品种就连油锅温度都已经受不起。所以它的美味或价值会越来越快地被人淡忘,但它曾经努力过,没有成功,而且它也明白了,人类穷尽一生追求的都是些虚无的存在,肯真心付出通过劳作耕耘收获的越来越少。
它断定城市不适合它,所以只能处地偏远不闻酒香,愿与原野的风和日月星辰为伴,偶尔对飞过的云雀和爬过的虫儿摇曳下身姿,给远方的亲戚捎个话儿,祝愿它们度过花红柳绿的城市的春天,顺便带去鸟语花香的旷野的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