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还有我儿子，你死了就是绝户”

丰收是和我们家住一排的邻居，中间隔着三户。

因为他年龄比我爸小两岁，所以从小我们都喊他“丰收叔”。

丰收叔是我们村第二个没有儿子的男人，第一个是他大伯。丰收叔大伯是个光棍，据说年轻时的风流往事一箩筐，只是到老了只能跟着丰收叔一家人过活。

除了赡养大伯和自己的父母，丰收叔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需要照顾。因为家里穷，丰收叔在本地娶不到老婆，他的第一个老婆是花钱托人从云南买回来的。我记忆中还模糊的记得小时候去他家玩，总是听不懂那女人说话。

上小学时有一天刚放学，就听学校旁边开小卖部的老郭说“丰收媳妇跟贩猪的跑了”。我忙一溜烟跑回家问大人，果然是真的。

被扔下的女儿和我同岁，只比我大几个月，从那之后她就变得不爱讲话，一起上学，她总是走在最后头。

小学快毕业的那个夏天，丰收叔又娶了一个媳妇，这次是本地的，到我们村不过十来里地。

办喜事的那天好多小孩跟着起哄，要糖吃，喜庆的鞭炮炸得到处都是碎红纸，像是要把这一天使劲地往欢腾上靠。没有大人注意到只有丰树叔的女儿躲在角落里，默默低头吃饭，像是这场宴席无关的观众。

新媳妇没多久就怀孕了，丰收叔很高兴。偶尔来我们家借工具时也总是咧着嘴跟我爸说“这次保准是个儿子，我找人看过了，说是个儿子”！“那好那好！”我爸连连恭喜。

要怪只能怪我们那个地方太落户，没儿子的会永远被看不起。

丰收叔和他大伯不同，他大伯是光棍，没儿子人家只是嬉笑嘲讽两句，如果他没儿子，那就等同于他是这个村子里最弱势的人，谁想欺负都可以。

在这里，没儿子，意味着尊严丧失，和人生漫长的不平等待遇。

所以他欢喜的期待着儿子的到来。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儿。丰收叔消沉了一阵子。

村里管计划生育的来了好几次，通知丰收叔家里去结扎，政策规定已经有俩娃娃的家庭不允许再生了。

丰收叔一直没去。

新媳妇又怀孕了，为了躲计划生育丰收叔带着媳妇躲出去了。

他太想要个儿子了。

可命运这种东西尤其喜欢捉弄人，你越是期待它越是不给。

孩子出生又是个女儿。

计划生育的人跑到丰收叔家，拖走了成袋的粮食，算是抵罚款，还把丰收叔的媳妇抓去强制结了扎。这下，丰收叔彻底断了生儿子的希望。

我记忆中初中的那几年丰收叔家一直住在小学院墙边上的临时棚屋里。

每个地方都有恶人，就像你上学的班上一定会有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

村子里的二狗子总是欺负丰收叔，今天逮他家两只鸡明天多耕他家一垄地，甚至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喝多了酒寻开心，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丰收叔打一顿。

开始时还有人劝架，后来二狗子扬言谁要是敢帮着丰收叔说话那就是和他过不去。

大家都怕惹自己一身骚。

慢慢的，丰收叔就成了二狗子在村子仗势欺人的牺牲品。

念高中时有一次丰收叔在我们家吃饭，喝醉了酒一直哭，他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拍拍我爸的大腿，不停地说“哥，我心里好苦。我也想打，也想和他们拼命，可打完了我还怎么过日子，我一家老小怎么办？哥，我命苦啊，这辈子没有儿子”。

小孩不让上桌吃饭，我在旁边听得心里酸酸的。

再后来听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二狗子又一次把丰收叔给打了，一边打一边叫嚣“我死了还有我儿子，你死了就他妈是绝户，你是绝户”！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二狗子难道是天生的坏人，为什么一定要和丰收叔过不去？

我爸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坏人总是挑最弱的人下手，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的恶是没道理的。

最近听说丰收叔花钱收养了个儿子，才几个月大。

丰收叔已经老了，和我爸一样，头上已经有花白的头发。

不知道这个收养的儿子会不会让丰收叔觉得自己不再低人一等。

只希望他长大能拼命守护住自己的家。